莲生深深沉没在满桶热水中,通红的小脸也以双手牢牢捂住:“我这样变了身,你们不害怕吗?上次被一个胖子看见,他当场吓疯……”
宫夫人只穿一件纱衫,袖口以襻膊挽起,手持面巾为莲生细细搓擦:“起先也是怕的呀。后来你念念叨叨地说出自己是莲生,便不怕了。只要是我们的女儿,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怕。”
莲生的唇角微微翘起,想要笑一下,但最终还是不能自抑地扁了下去,眼角泛起一点泪花。
被人那样鄙弃过,折辱过,如今再听到这温暖话语,内心里简直有些撕裂的痛楚。
“再怎样不开心,也须记住,世上还有阿父阿母,还有许多爱惜你惦记你的人。”宫夫人温柔的手指,轻轻抚过莲生赤-裸的肩头,那肩头伤口已经被花香疗愈,依稀还留了一点犬牙交错的创痕:
“就算没人爱惜,自己也要爱惜自己。再怎样伤你的人和事,都不值得你自己伤自己。”
莲生用力抹去眼角泪花,将额头乱发也一齐抹向脑后,略显苍白的小面孔上,一双黑眸更显黑不见底,阳光下透着一份傲然的倔强。
“阿母放心,莲生明白。没什么伤得了莲生。一时糊涂而已,现下已经清醒了。弃我去者不可留,乱我心者大猪头,根本不值得莲生挂念。等我把它们和豺狼虎豹一齐打烂,挖个深坑埋起来,再也不要看一眼。”
平生未遇的一场凄酸苦痛,随着这几日精疲力竭的鏖战,昏天黑地的痛饮,终于消磨殆尽。
回首这半年来路,只觉得恍如做了一场大梦,那些美景,那些荡气回肠的细节,那个自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原来都只是一个幻境,原来这半年来,她一直也在绘着一幅自己想象中的图画。
画得不好。撕烂重画便是。
她这么有本事,要做的事这么多,生命这样紧迫,生活这样热闹,亲爱的人这样爱她,哪有时间对着一幅画坏的画悲哀?
能够做完一场梦,看透一个人,了却一份心,已经是人生幸事。
用力擦洗遍身血污泥垢,让那温暖水流,彻底净涤身心。“阿母,我没事的。这点小伤,没几天就痊愈,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这身体老是不能自控地变来变去的,是挺麻烦,不过饮酒则力大无穷,闻香就可以疗伤,谁能做得到呀?也算是一份福气。”
“嗯,女身这样漂亮,男身也很俊秀呀。”宫夫人爱惜地微笑:“你是如何发现自己这身异能的?”
“十岁那年过端午,家家户户饮雄黄酒,我一时好奇,也偷饮了半杯残酒,忽然间天旋地转,周身一阵阵痛痒,只觉身上处处都不对劲,低头一看,果然,变成了男孩子……”莲生难为情地挠挠头:“去找我不离哥哥哭诉,把他也吓得一脸煞白,以为我是妖怪,被雄黄逼得现了形,一定会吃了他。”
“后来呢,他吓跑了?”
“没有,他也说,只要是我,他不在乎。他帮我想了好多法子来疗治,但都没有用,后来是跟他在草原上放羊,闻到了花香,才回复女身,但只要一饮酒,又会变男人。”莲生掩着面孔,吃吃地笑了:“现在是习惯了,刚开始那时候……”
刚开始那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对自己忽然长出的男孩子身体,真是一万个嫌弃。不时地揪着辛不离哭诉:“变大了!它变大了!”“怎么又变小了,会变没有吗?”“放哪边才好啊?好碍事啊!”……
每次被她问这种问题,那小哥哥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早上刚起身是会大一点的。”“遇冷就会小一点,暖和过来就好了。”“高兴放哪边就放哪边,不要老想着它啊!”……
“怎么能不想!你要是忽然长出大胸脯来你也会想的!”……
傻乎乎的少男少女,无忧无虑的往日时光。莲生从来就不是个完美的人,这世间哪有完美的人?唯有疼她的人爱她的人,才会觉得她处处都完美、丝毫不嫌弃。
那些会嫌弃的人,哼,根本不值得莲生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