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了半个时辰，火势才弱了下来。烧得乌黑的桅杆像瘫倒的墙砖，一段段碎裂，终于跌入火中。一块块烧得漆黑的船板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势散聚，时隐时现。</p>
呼庆坐在船头，望着燃烧的大火渐渐暗下去。他心里若释重负，恍然间又涌上几分莫名的凄伤。</p>
如此，他也算是对得起大宋了，不枉背了叛国从贼的骂名。只是对于家人，呼庆已无法再顾了。老母膝下，再不能尽孝。好在他已安排好了陈二，陈二会料理身后的一切。</p>
海湾里的船只，几乎全被烧完了。整个水寨，也成了一片乌黑模样。丝丝的水汽，伴着缕缕黑烟，漂浮在空气中。</p>
大齐水军，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虽则人员伤亡不大，但至少在短时间内，是很难再集起这么多船只了。几个月后攻打大宋，差不多已化为泡影。</p>
一轮圆月从山那边冉冉升起，明亮的月光和渐渐黯淡的火光映在一起。</p>
呼庆眺望着天台山。</p>
他知道，马扩他们就在那里。</p>
月光之下，山峰耸立。密密的树林和山影，形成起伏的曲线。那道溪流，仍在朦胧的月色里，白亮亮的耀眼。</p>
呼庆将目光收了回来。</p>
他缓缓蹲下身去，拨开水面焦糊的木头和油污，双手捧了水，慢慢的把脸洗净。</p>
呼庆拉起衣袖，将脸一点点擦干。那衣袖上满是烟尘，这样一擦，反倒把脸擦花了。黑黑的几道，斜挂在额头，看去有些好笑。</p>
一旁的兵士却不敢笑，定定地看着呼庆，心中既疑惑，又有些惶恐，不知道这呼大人到底要做什么。</p>
呼庆不想死，可不能不死。</p>
他站起身，仰头望着灰蒙高远的夜空，长长出了一口气。拿自家的一条性命，换了这些船，大宋暂时的安稳，还有一家老小的平安，值了。</p>
心中还是忧愤不已。无论谁，在死前，对这个尘世，都会有些留恋，都有些不甘吧。</p>
想想也是。这么多船只被烧，即使不全怪在呼庆头上，他也罪责难逃，焉有命在。一家老小的性命，恐怕更是命悬一线，凶多吉少。既然早晚都是死，不如自行了断，落个忠义的好名声，堵了人家的嘴，还保全一家老乡的性命。</p>
念及此，呼庆胸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他捡起丢在脚边的刀，向着苍莽的天台山望了一眼，手一挥，便将刀尖刺入了腹中。</p>
“扑通”一声，呼庆的身子向前一张，掉入了水中。鲜红的血浮起在水面上，同油污和灰烬融在一起。月色之中，阴阴沉沉一片。</p>
“不好了，大人跳水了！”</p>
慌乱的叫喊声，像一把利剑，刺破了刚刚沉寂下来的水面。</p>
月色水一样，落在树叶上，岩石上，草地上，石缝间，落在明晃晃的溪流上。</p>
马扩等人站在天台山的高处，望着海湾里渐渐熄灭的大火，按压不住心头的喜悦。</p>
那粘稠的油一样的东西，是猛火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