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赌房子不输地,但扑克玩起来也能让这些年轻人分外投入。张海强由于打牌技术一流,很快就赢得了新老员工的喜爱,每天晚上都有人在走廊或者到他寝室门口喊他,一块组队战斗。
张海强寝室里一共住了三个人。随着新招大学生人数的增加,原本两个人一屋的宿舍慢慢变得有些拥挤。张海强的床就是今年新增加进来的。
寝室的面积跟大学时住的宿舍差不多大,最里面靠窗的位置两边各摆一张床,分别是两位去年进厂的室友。张海强的床在门边,推开门进来,只需两步就能躺倒床上去。他对面屋门后面也摆着一张空床,上面堆满了他们三个的杂物。今年空着不代表明年也会空着,说不定明年厂里继续招人,那张床就会睡上一个新面孔。
同寝室的两个室友一个是他的师兄,也是毕业于洛东理工学院,但是是机械设计专业的,名字叫柯伟。校友的情分让两人一见面就变成亲热的朋友。柯伟正谈着一个女朋友,据他说是高中的同学,几乎每天晚上只要有空,他都会去赶到女朋友那里,回来的总是很晚。
另一个室友是大连理工毕业的李中军。这个人性格有些孤傲,跟任何人都不冷不热,对张海强和柯伟这两个室友,他也是保持足够的距离。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名校毕业的,跟他俩这种二流大学的毕业生,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张海强跟他的关系也很一般。
李中军并不喜欢打牌,没事的时候就躺在床上看书。柯伟没时间打牌,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女朋友那边,而张海强除了打牌,实在没有其他的方式来消磨时间。
每天的牌局从晚上七点左右开始,多数时间都能战斗到十一点多,周末的时候都要玩到两三点。第二天往往还在睡梦中,就有人敲门喊着让他继续参加新的牌局。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张海强很是受用。
总之,除了白天的无所事事让他有点虚度光阴的不安之外,其他方面还是感觉满意的。
厂里提供住宿和伙食补贴,食堂的饭菜质量相当不错,物美价廉。基本工资每个月虽然只有三百多,但满勤奖,高温奖,交通补贴,岗位补贴等等福利加到一块,能拿五百多块。而且厂里效益一直不错,偶尔会发双工资,就是双份基本工资,那他到手就差不多一千块钱了,这可不是小数目。
所以说,神仙般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姚明理断指事故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客观的说这次事故完全是个意外。姚明理本人胆小谨慎,在生产安全方面都是服从厂里的安排。他操作的那台冲床危险系数很低,还从来没有人在这台冲床上出过事故。但那天他在操作过程中一个工件掉到了地上,他附身捡拾这个工件的时候,无意识的用左手扶了一下模具,但右脚没有从脚踏开关上拿开,附身的结果是右脚受力导致开关接通,上模落下,左手无名指恰好被落下的导柱打断。
但即使是意外,事故还是出了。厂里还是做出了处罚。李红旗和王永军都负连带责任和领导责任,被扣除了当月的岗位补贴。
事故的第一责任人姚明理也被扣除了全勤奖和岗位补贴,而且通报全厂批评。这下惹恼了这个老实人。
张海强早上一进车间,就感觉到气氛与往日不同。工人们都聚在一起,指指点点的好像在讨论着什么。平时这个时候,他们多数都是三三两两的要么吃早饭,要么整理工作台,等着班组长们分配任务。
到了办公室门口,张海强就听到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凭什么俺家明理就该特殊?你们还不是欺负俺家明理老实?”
李红旗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是厂里的规定,我能有什么办法?姚明理你说,这事儿我能做主吗?我说了算吗?”
冲床车间平时噪音巨大,两个人面对面交谈都得贴到对方耳朵边扯着嗓子喊,对方才能听清楚。但早上没到上班时间,冲床和空压机等噪音制造设备还没启动,是一天中难道的耳根清净时光。
张海强并没有听到姚明理说什么,他推门就进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在门口偷听显然是不适合的,并不是说事情有多隐秘,而是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
现在他的办公室比刚来的时候生动了许多。桌椅地面每天都打扫,干干净净的很是清爽。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一盆绿萝,是从陈苏那里掐了一根后水培复制的。这绿萝只要有水就能活,养着简单但绿油油的让人喜欢。
他的办公桌上摆着《机械设计手册》《电工手册》等工具书,这是他上学时的课本,里面大部分都跟新的一样,张海强没事的时候也会翻翻课本,强迫自己把本来掌握的就不牢固的专业知识忘记的慢一点。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再这么下去,那点知识早晚会忘光的。
陈苏推门走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例行公事似的把报纸夺了过去,低头看了起来。
“人走了?”张海强问。
“没有,跟主任诉苦呢。”陈苏头都没抬,淡淡的说:“这事儿是厂里的决定,主任又有什么办法。”
“就为了这百十块钱,值得吗?”张海强感慨道。
陈苏抬起头,说:“你以为是为了扣钱啊?不是的,是为了转正的事。”
听了陈苏的介绍,张海强这才明白。原来厂里工伤方面有规定,如果工伤等级达到伤残八级,合同工就会转成正式工。而此次姚明理的断指修复手术非常成功,他的无名指功能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因为是无名指,所以评残时没有达到八级。所以厂里也仅仅是给了他一点补贴,并没有将他合同工的身份调整为正式工。
正式工和合同工,虽然干一样的工作,但合同工随时面临解除合同的危险。而正式工不但没这个后顾之忧,而且退休后还有一份不错的退休工资,这正是让合同工眼红的。至于平时的劳保,福利,两者也有些许的差距。怪不得出事那天,那个女医生一直说姚明理运气不错呢,原来是指这个。
“那我算正式工还是合同工?”张海强明白了姚明理和他老婆不满的理由,也关心起自己的处境了。
“你是干部编制,跟我们工人争什么争?”陈苏故作生气的说。
自己一个无所事事的新人,竟然还是干部编制,张海强听了心里很高兴。外面叮当的冲床声音响了起来,陈苏把报纸一丢,说:“我过去看看,主任这次当了冤大头,别拿我出气。”
张海强一时兴起,就跟着陈苏一块到了她的办公室。进门就看到李红旗正呲着大门牙,一脸无奈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人。王永军坐在他不远的地方,低着头抽烟。
而李红旗对面并排坐着两个人,耷拉着脑袋不说话的正是姚明理,左手还包着纱布。他身边的女人正慷慨激昂的诉说着:“。。。俺家明理人老实,你们也不能这么欺负他,难道他这个手指头就白打了?厂里不给个说法,我就去市里上访,我就不信还没个说理的地方。”
陈苏走过去拿起桌边的水壶给女人面前的纸杯里续了点水,劝道:“嫂子你先别着急,我们主任会把这个情况反映给厂里的。”
女人端起纸杯喝了口水,趁这工夫李红旗赶紧吩咐道:“那谁,张工,你来的正好,你带他们去法务部那边,把情况跟厂里反映一下。”他扭头又对姚明理两口子说:“我呢,下次开会也跟厂部那边反映一下,老姚平时表现不错,厂子里应该照顾。”
张海强后悔过来看热闹,这事儿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姚明理自己根本也不认识,他过来只是好奇,没成想被李红旗顺手就抓了壮丁。
法务处就在二厂办公大楼的一层。作为成天在车间工作的人来说,比如姚明理甚至张海强,办公大楼就像威严的禁区,平时他们是很少能够涉足至此的。
李红旗耍个滑头,把皮球踢到法务处。法务处的人态度就明显生硬了很多。尽管张海强一再陪着笑脸给法务处接待他们的那个小伙子说着好话,那个小伙子还是对他冷鼻子冷脸。
他根本不搭理摇红旗老婆的喋喋不休,只是对张海强说:“你回去跟你们主任说,这种事情是你们车间内部的事,内部协调不了该走法律程序了我们自然会接手。”这种皮球他平时见的多了,解决劳务纠纷虽然是法务处的职责所在,但现在员工既没有提起仲裁,更没有起诉,他们也懒得费那个口舌做什么调解工作。
小伙子年龄比张海强大不了几岁,但不管是派头还是口吻都俨然是张海强的上级领导。张海强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小伙子的气势也让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姚明理老婆气焰小了很多,她讪讪的说不出什么狠话,出门后气哼哼的拉着姚明理就回了家。
张海强让法务处那个小伙子堵得心里难受,闷闷不乐的回到车间。作为同龄人,不过是专业不同,处的岗位不同,小伙子竟然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教训他,张海强感觉很受打击。
李红旗好像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笑了笑,门牙差点顶到对面张海强的脸上:“这个王冲,还是这么横。车间这么忙,老子哪有空替他们擦屁股。不管了,姚明理想告就告吧,反正法务处那帮小子闲的没事干。”
姚明理只是附近村子里的农民,家里无权无势,闹几次如果没什么结果,自然也就消停了。毕竟厂里的工作机会也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闹大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张海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他根本也没往这方面想。虽然来厂时间不短了,但面对面跟主任汇报工作这还是头一次,借这个机会,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主任,你看我现在没什么具体的事情,平时也很闲,车间有什么工作没有?我什么都能做,就算不会我也可以学啊。”
李红旗把门牙收了进去,脸色严肃起来,说道:“你怎么能没具体工作?实习期间,多学多问就是你的工作嘛。你们车间那么多外协和外单任务,生产还是很忙的。你得发挥主观能动性,不能被动的等着别人安排你工作。”
冲三车间,因为设备闲置较多,也会从社会上其他厂家那里接一些冲压活儿来做,这部分工作被称为“外单”。张海强知道,那个丁德旺就是被外单厂家看上,一直在那边帮忙,拿着金马的工资却极少来这边上班。
看来还是自己不够主动,张海强灰头土脸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给自己下了个结论。
4
三个月的实习期很快结束。按照厂里的统一安排,实习期满后张海强这批大学生要根据实习期间的表现,重新定岗。
在金马集团,工资待遇跟岗位的关系巨大。同时进厂的人,工龄补贴肯定一样,因为这个是死数,每一年都对应一个不同的数额,不管是厂长还是保安,只要是工龄一样,工龄补贴都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