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也是哈欠连天,“小官人,庄里的鸡今日偷懒,天边鱼肚白还不叫,应该治罪,全部做成叫花鸡咋样?”
仙草给赵瑔擦完脸又洗过面巾,换了一条开始给赵瑔擦手,“你们俩呀,一个赛一个嘴馋,三元却怪,吃了那多鸡咋不见长身子?小官人快着些,满福叔起了大早,皮蛋瘦肉粥、春卷、咸鸭蛋、羊奶,俱是小官人爱吃的,吃好了便去县城。
“卖糕的,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呢?早知道这样当初该做陈醋,做酒干嘛。”赵瑔唉声叹气套上鞋 “树大招风、树大招风啊。”
昨晚赵大官人哥俩合计完毕,责成技术总监赵小官人当夜规划酒坊蓝图,并决定翌日去县城招工。投资八万贯的酒坊是赵家庄有史以来最具规模的建设项目,需要的劳动力不是个小数目,赵氏族人不乏青壮,但各家都有自己的农活,眼不正是将收早稻之际,哪里有空闲劳力。
赵大官人虽是未来酒坊名义上的当家人,但公务在身,一早就骑了驴子去县城上班。招工队伍由赵二爷带队,主母孙氏又遣了稳妥可靠的管家赵升辅佐,随队人员有柴高荣和赵彬,柴老师秀才出生,赵彬已被内定兼任酒坊管帐先生,请他俩同去相当于面试官。而赵瑔作为特邀佳宾一同前往,这也是孙氏的主张,出去见见世面总好过在家里无法无天到处放雷。
一辆慢悠悠的牛车相当于大宋版五菱面包车,载了赵瑔、三元、赵升、柴高荣和赵彬。赵小官人脸上黑眼圈宛然,设计酒坊规划图到半夜,小厮也跟着熬了半宿,主仆俩俨然一对熊猫宝宝。
赵瑔对酒坊突然热心源于自己的小算计,以往用零花钱小打小闹搞“科研”总嫌捉襟见肘,现在盘算着假公济私把自己的实验室一举正规化,话说大笔公款在权力内不顺势挪用点不符合国情啊。
牛车到了村口,招工办主任赵二爷牵着一头叫驴已等着了。实际上去县城招工的首倡者也是赵二爷,蒙古人南侵,逃难的异乡百姓大量滞留在铅山一带,非常时期,这些抛家舍业者但求有口饭吃,根本不敢奢求工资奖金绩效提成等等。不得不说,赵二爷行商多年精打细算几乎养成了习惯。
赵家庄距铅山县城不足二十里地,小半个时辰后县城在望。赵瑔倚靠着厮壁探头观望,铅山县城并无像样的砖石城墙,随着民居趋于密集,这就算进城了,一座木寨楼前有两名怀抱长枪聊天的厢军土卒,应是守门戌卒。三三两两携家带口的外乡百姓随处可见,凡能遮风避雨的所在更是人满为患。
赵二爷停了坐骑下来,“赵管家,你我分开各去招揽人手,切记要面相忠厚身强体健者,巳时我等在县衙对面的庆盛茶坊会集。“他侧脸叮嘱赵瑔,“瑔儿莫乱耍,小心被人拐了去。”
拐哥们去给老光棍当媳妇吗?赵瑔扯了扯嘴角。等赵二爷牵叫驴走远说,“升伯,你们忙去吧,我自己随便逛逛,这县城有三四年没来,感觉没什么变化,就是人多了不少。”
“若无鞑子祸害,咱们铅山可不见这许多外乡客。”赵升叹了口气,“瑔哥四处耍子不妨,只莫与人争气,但有碍便跑去县衙,一切自有老爷出面料理,可记得哦。”
“行了行了,你也是东土大唐来的,跟唐三藏同门师兄弟。”赵瑔背着手带小厮走开了。
“小官人,咱们的酒坊何时可建成?”三元的脖子像装了弹簧,时时转来转去左右看个不停。
“怪哉,此事与尔何干?”赵瑔回身斜过一眼,拖着长腔拽文。眼前所见让他起初的兴致全无,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老天爷把他扔到这个时代是打算玩死他咩?
三元缩了缩脖子一时接不上话。跟了赵瑔有几年了,但凡小主子怪腔怪调必定因为心情很不爽,可是最近明明没什么闹心的事,反而诸事顺利,酿出了好酒,摆平了教书先生,即将主持上马八万贯的超级大工程,心情应该很欧克才对。莫非因为放雷挨了老官人训斥?也不对,何曾见过老官人对小官人黑过脸。
“小官人定是天上星宿下凡,凭小官人酿的美酒,酒坊日后生意准定大好,小的对小官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技耳,不提也罢。”
“那是那是,在旁人看来难如登天,小官人耍子便做成了。嘿嘿,八万贯的大酒坊,小官人将来可不富甲一方,那多钱该如何花销呢?一餐两只烤鸭,小官人吃一只扔一只?”
“少拍马屁”。
三元愁得两条八字眉揪作一团,心想你不欧克我咋欧克?
“站住!敢跑老子打折你的腿!”远处一声暴吼吸引了主仆俩的注意。一个小男孩从赵瑔面前飞快跑过,后面的大汉迈大步追上,扭住男孩小胳膊,巴掌抡圆了猛扇男孩屁股,“竟敢偷人糖饼,老子打你这个小鬼!”
几巴掌打着孩子哇哇大哭,赵瑔看不下眼,撩袍角过去,“住手!这孩子才多大点,教育两句差不多行了。他要是你儿子你舍得这么打吗?”
大汉生得身体壮实双肩宽厚,一双大手筋骨暴起,见赵瑔穿着不凡,身后还跟了小厮,显是哪家富家公子。
“小爷,他偷人糖饼。”
“破糖饼值几个铜板,我告诉你,你摊上事了。”赵瑔放开嗓子喊,“大家注意了,这孩子谁家的?赶紧的,再不来领孩子就让人打断腿了。喂,有没有人丢了孩子?”
“小、小爷……,”大汉脸庞抽搐几番欲言又止。
“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小爷我就是证人。”赵瑔横了大汉一眼,“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天你会被揍得很惨,别说孩子他爹不会轻饶你,孩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也要挠你满脸花。”
“这孩子没有小爷说的姑姨,便只有小人这个不中用的爹。”大汉想笑硬憋着,古铜色的脸膛眼见泛出紫红,跟晚熟的茄子似的。
“ ……我去,这么巧?”赵瑔捂着嘴从掌缝里说,转头去看小厮。
“我我……我也去。”三元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爹……我饿……呜呜……”孩子只有五六岁大,很可爱的长相,眉目端正却面带恐慌,手里死死捏着咬掉半截的糖饼。
虐待儿童?赵瑔又怒了,这是搁美利坚警察铁定抓大汉去吃牢饭。
“尔乃此子亲父乎?”赵瑔慢慢挽起袍袖。
周围已经聚拢了一堆人,交头结耳小声议论着这场小纷争。大汉看四周,沉重垂首似无颜见人。
“孩子饿了就赶紧带他去吃饭,看他瘦成什么样了,你这厮不知道心疼孩子吗?”
大汉眼泛泪光,疼惜地抚了抚孩子的脑袋,“小爷有所不知,鞑子来势甚凶,小人那时节只顾带他逃命,家里的杂什全落下,身上钱……人离乡贱,省一些是一些吧。”
赵瑔默默不语,从衣内缝制的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私房巨款,一小块杂银饼。“天无绝人之路,机会有时就在你觉得全世界都远离你的地方。”
大汉含泪握紧了手中的杂银饼,感激地冲着赵瑔背影喊了一句,“小人李刚,小爷大恩不敢忘,请小爷留下尊讳。”
……李……刚?赵瑔愣了几秒钟缓缓转身,“这名字……记忆犹新呐。”他看的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屁孩,试图找出日后飞扬跋扈的样子。小屁孩狼吞虎咽吃完半块糖饼,仰脸布冀地说,“爹,啥时打铁呀?爹找了活计要给孩儿买油饼吃。”
“李大刚是铁匠?”赵瑔双眼放光,再看大汉那双如同武林外家硬功高手的双掌时,竟美若少女欺霜赛雪的柔荑。
眼高手低形容的就是赵瑔此时的窘境,空有满腹冶金工艺合金配方却无现代化金属冶铁加工设备,所以他的“科研”项目从未涉及冶金专业范畴。
“呀呀呀,小爷直唤小人贱名便是。”李刚手足无措,“小人原是昌平匠作行铁匠,做这营生有二十八年了,听人讲鞑子最喜捉我宋人匠作去军中驱使,是以早早带了犬子弃家跑来贵宝地避一避。”
“原来还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赵瑔抱臂上下打量李刚,眼神仿佛欣赏施瓦辛格扮演的t800。“好铁匠都是肌肉男,不然抡不动大锤。愿不愿应聘到我家去显显手艺?”
“不知小爷欲使小人打制何物?”李刚大喜,正愁吃了上顿没下顿主顾就从天而降,“小人定竭心卖力气,断不敢教小爷失望。小人只求我父子有口饭吃,睡马廐无妨。”
“哪有自降身价的道理,李大哥如果真有一身好技艺我不会亏待你。”赵瑔豪气地挥手,“你们父子有单独的住处,去了赵家庄你就知道了,人才到哪里都受尊重,试用期合格我准备给你开五十贯月薪,怎么样?”
“五五五……,”李刚彻底得了口吃病,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仿佛集体脑门上被拍了砖头,静立片刻后“哄”的像炸了窝的麻雀吵翻了天。
奢遮!何其奢遮!五十贯月酬!哪家员外的后生吃饱撑的跑这里消遣人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