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任红昌的女子听了半晌,如前几日一般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待得打更声遥遥传达子时已过的消息,周围安静下来,她揉着脸起身,走出门的时候,月光下,有道模模糊糊的身影坐在对面的台阶上。
月光洒下来,那身影安静得有些异常。看样子似乎是身上盖着一件斗篷,双臂又环着双腿,脑袋枕着膝盖——整个人蜷缩在那里,显得像是一只蛰伏的野兽,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起来咬人。
当然,这样的想法这两天其实一直都有,或许是本身的学识出身不如对方,又或许是某些复杂难言的情绪作祟,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怯意的,但既然出了门,总也不好再退回去了,她想了想,梳理着披散的长发关上门,那女子似乎是睡着了,听到关门的响动方才微微抬起了头,语调惫懒:“唔,任姑娘这么晚还不睡啊?”
“就是如厕……”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回了一句,抬脚迈向茅房的时候,口中倒也问道:“夫人怎么在外面?秋夜寒风,小心着凉了。”
话语后,心下不由自主地开始品味起这句话的语调,想着有没有可能让人误解,夜里不点烛火出门是不是有些失了大体,转念一想,又考虑起要不要让她注意身体,以免影响到孩子……又觉得这话似乎有些越俎代庖……或者该问她留在这里是不是有心事?然后开解一番?这样会不会给她一种阿谀奉承之感?
种种心思的斟酌,昔日不论是身在宫中,还是此后抛头露面,都是有过的,然而除了进宫、出宫那段时日的心乱如麻,此后应付起来大体上其实也信手拈来,然而此时却仿佛回到了那样的时日,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够好,就连半夜起来如厕,都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了,怕对方多想,亦或嫌弃——唉,当真是有种在与皇后相处一般的感觉呢,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
自然,会如此也无可厚非啦,毕竟荀夫人至今没问自己任何事情呢,而夜色下最是容易交心的时候,自己虽说有些期盼这样的时刻,但也担心察觉到不好的端倪啊……
如此想着,也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随口“嗯”着进了茅房,出来时,那人影不在了,她松了一口气,走到房门口却微微一愣,看着自己的房门半掩,听着门内发出钻木的沙沙声,她深吸了一口气,进门时,火光一亮,荀采举着裹着布的小火棒引燃了油灯,面容含笑,“妾身没吓到任姑娘吧?”
火光中那张脸有些憔悴,看着黄黄的,隐隐竟然有些老态……不过她知道对方其实不劳,虽说有些臃肿,尚有淡雅从容之感,便是因为这两日照顾孩子太累了而已。
她扭头倒也有些紧张,毕竟往后也是要嫁人生子的啊,或许也有这样看着老气的时候,如此想着,又有些羡慕对方的生活状态,却是压下心头对对方此行意图的猜测,摇了摇头,“夫人何出此言,妾身恰好……无事,能陪夫人说说话也很开心呢。”好险,差点说出睡不着了……
她扭头望望,房间不乱,见得荀采说着“如此便好,妾身叨唠了。”,有些疲累拉下斗篷坐到案几旁,想了想,凑过去跪坐到对面。
荀采揉了揉眼皮,“也不知道怎么的,许是这几日熬夜照顾尚儿与小叶子太过劳累了,眼皮一直跳……心也跳得厉害。这些话也不能跟娘和耿姐姐讲,憋久了又难受,便想着叨唠姑娘了。”
“夫人还得多休息,妾身听说小孩子最难伺候了,刚为人娘亲,最是操心的时候,病倒的也有好多呢……”
“呵呵,我与耿姐姐一直挺注意的,还请了保母帮忙,如今娘也过来了,却反倒更是如此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荀采摇摇头,望望位于北面的窗户,沉默了片刻,“任姑娘,妾身倒是有些失礼了,那几夜与耿姐姐去寻你,托你照顾夫君,这两日都没怎么跟你好好聊聊,连句感谢话都没怎么说起。”
对方只言片语,言行举止无不在隐晦地试探着什么,任红昌心中一紧,正不知道怎么说,便听得一句,“说起来,还记得姑娘在夷吾楼帮助夫君共渡难关……可是伤势未愈?耿姐姐睡得早,好几日在梦中找你,都不见你……方才我进去,也没找到你……听到响动才……呵呵,若是受了伤,可别忍着,我知道练武之人都有些争强好胜……”
“啊……妾身已经养好伤了,妾身便是,便是……”任红昌嚅嗫着,这才想起对方方才竟然是真的睡着了,而且两姐妹似乎已经观察了她好几日,可“争强好胜”……指的是什么啊?
“若被尚儿和叶儿吵到了,你也只管直言不讳,我等帮你另外安排一个房间。清净些。”
这话听来算是好意,但任红昌也知道,刘政等人安排房间的时候,将她安排在与刘家妇孺一个院子,未必没有听说过刘正对她的那些胡言乱语,从而产生了让她与刘家人适应一番的意图,而如果她没理解错,此时这些话也预示着眼前的女人明显是要赶人了。
她想着,笑道:“尚儿叶儿挺可爱的,哭声也很有趣呢,无妨的。而且,妾身昔日深居皇宫,此后又在来凤楼,平日里也不曾过过几日这种安逸日子,有孩子哭,听着才觉得有一些过日子的气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