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柳点点头,没说话,低头拼接金箍棒。
“你不替我开心吗?”
“你知道失信于内调会,失去的是什么吗?既是朱荣的信任,更是一举把程逾白拉下水的机会,开心?我不理解你在开心什么。”徐稚柳放下乐高,不解地看着她,“如果你想接触手作,想尝试拉坯,去任何地方都可以,为什么非要一瓢饮?”
徐清知道他在气自己临时放鸽子,改变心意。原先朱荣让她做证人时,她不是没有挣扎过,一直到确认胖子就是抄袭蝶变的始作俑者那一晚,她才终于狠下心,答应朱荣会出席内调会。随之而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一旦成功,百采改革立刻就会停止。
程逾白或许会被剥除主建设官的头衔,退出改革,退出九号地古陶瓷村重建,他所有肮脏的、虚伪的、别有企图的野心都会回到起点。
这是她的理想。
即便很卑鄙,她也会这么做。可当她看到纯元瓷协入口处那张长约五米的大航海时代地图时,她忽然犹豫了。
1497年,达·伽马驶过好望角,欧亚大陆开始了贸易往来。葡萄牙以澳门为据点,经印度洋、好望角跨越半个地球将景德镇瓷器运回欧洲。而西班牙人则以马尼拉与阿卡普尔科(在今墨西哥)为据点,跨越另外半个地球定制景德镇陶瓷。
三个世纪中,大约有3亿件景德镇瓷器销往欧洲。
那是一个空前的时代,到如今景德镇依旧在世界舞台拥有说一不二的瓷都地位,当外国来使对这个神秘古都产生好奇和向往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在内斗。
徐稚柳不能理解:“改革就是战争,战争势必要流血,内斗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环节,它一定会存在,而且存在不止于改革中。洛文文就没有内斗吗?徐清,你活在任何一个环境里,它都是存在的。”
“它存在,我就一定要接受吗?要参与吗?”徐清问他,“你还记得上回在胖子饭店提到,关于达芬奇和梵高谁的画更好吗?”
徐稚柳已经没什么耐心再听她兜圈子,无可奈何地起身朝客厅走去。
徐清紧追其后:“虽然艺术作品的评判标准很荒诞,但不管多荒诞,标准都在人身上,陶瓷也一样。现代陶瓷也好,传统陶瓷也罢,各自的审美趣味不同,尽可以荒诞出奇,我们各自为陶瓷所作的努力、改革,这些也尽可以合规、犯规,可不管怎样,标准都在陶瓷身上。”
这个世界有很多规则,只良心在于本我。
她恳切地看着面前略显烦躁的少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到目前为止,所有一切至少我都问过自己的心意,我同意自己这么做,那么卑鄙也好,敞亮也好,只要我同意,就不会后悔。可我不想成为权力的附属,不想被舆论、市场裹挟着往前跑,如果改革的标准是让我丢失本心,那我宁愿不参与其中,这样的改革也不是我想要的改革。”
徐稚柳一言不发。
说到底,她还在为怎样一个过程而摇摆不定。
他把生椰咖啡喝完,淡淡的玉米甜和咖啡的苦味在口腔中交替扩散,引得他一阵反胃恶心。他立刻跑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不停往嘴巴里灌水。
在徐清追来时,他先一步关上门。
黑暗中,他凝视着面前的镜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讥诮地扯了扯嘴角:“徐清,你知道吗?你之所以还在摇摆不定,是因为这个过程还没让你痛彻心扉,绝望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