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雄没有管彻底瘫软在地上的白桓,而是起身走出了大帐。
跟在他身后的薛鹰忽然问了他一句:“郎君,那个张秀才真能就此拿下方朝礼?我可是收到消息,郡里的钱粮账目才做完手脚,府衙的桉卷文书也是连续整理了好几夜,就算他张信之够能耐,也得百十号人花费个把两个月的功夫才能查出点东西来吧,莫非他又要行险一搏?”
薛雄笑了笑:“你莫看这个书生手里只有几条小船,就敢包围吴国的巨舰队;野外带着五百乞丐,就敢吓唬吴国第一名将。看似胆大,其实都是逼不得已行险而已。人家真正做事时,却是有着算无遗策的影子,你看他算定陈山尧二次袭营的那一回,便可知道此人是善于料敌的。他既然敢在秀山动手,想必应有八分把握!”
张哲此刻有十分把握相信,方朝礼主持的府试大有猫腻。
不是因为方才方朝礼失态打翻了茶盏,而是站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几个士子。
张哲叫王府护卫飞马从各县“夹”来了去年府试的前十名,这几人刚刚上堂就惹来了秀山县士子们的各种冷嘲热讽。
上次府试,为了岳傥一个下马威,方朝礼竟一个秀山士子都没取中!
吴国本就是世家高门当道,每年的县试名额全部被县中豪强世家瓜分,寒门与贫家士子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所以在昭阳归属郑国之后,昭阳的寒门贫士纷纷弹冠相庆,岳傥举办的第一次县试就有上百士子参加。秀山县学这几年也是办得格外红火,可秀山参加府试的士子竟然一个都没取中!这无疑是再次断了秀山士子们才复燃的希望火苗。
断人前程,如同杀人父母!
秀山诸生本就恨透了方朝礼,此刻见到被方朝礼点中的那前十名,一些年轻气盛的哪里收得住嘴。
其实今日聚集在这里的秀山士子,就是张哲为拿下方朝礼而设下的势。
在听说同知大人要他们各自作诗文祭奠岳大人之后,府试前十名的神态一时各异。
十个人中大约只有三四个的神色还算自若,其他几个却有了瑟瑟发抖的前兆。
张哲此刻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十人中猫腻不在少数。
他早就料定方朝礼已经在府衙卷宗、桉卷和账目上都动足了手脚,便是他一时查出点什么来,也会被方朝礼用各种理由一时推诿。比如“大人初来本地怕是不知本地实情”这一句,就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张哲一开始就不打算在方朝礼已经布置好的战场与他纠缠,而他刚好有一项近乎无解的优势领域。
科举与才学!
在这个领域里,作为横扫六国士子的谪仙和新鲜出炉的连中五元,张哲说的话,便是当今皇帝也不好直接反对。此刻的他,就是大郑士子的无冕领袖兼大郑最高才学的当家颜面。
若是张信之说你作弊,天下七国有谁不信?
张哲今日的目的就是借着考核这十人,来把方朝礼弄下水。就算是方朝礼没有在府试中营私舞弊,张信之考核本地士子的举动也没人会认为有问题。
被张信之考核,那是文人士子的荣耀!
“诸位都是郡中数一数二的才子,今日请诸生来,只是为了祭奠本官的好友,岳大人!岳大人生前最爱好文章和诗词,诸生可做了诗来与本官看,本官不吝提笔加注为诸生扬名!”
这十个人除了一两个外,其余几人都低着头。张哲用眼角看见府试第一的那个廉允,正偷偷与方朝礼在用眼神联系。
“回大人的话,”第一站出来答话的果然是这个榜首,“大人谪仙之名天下传尽,某等后学末进安敢在大人面前吟诗造句,诚为有所愿而实不敢也!更何况大人官威如炬,文名炽烈,学生等战战兢兢怕也是做不得好诗文来。”
张哲听了一点都不生气,可堂外的秀山士子们却差点气炸。
就这些货色,莫说是面对张信之,便是面对一头老牛又能做出什么样的诗文来?当即有人在堂外请愿。
“学生等斗胆,愿为故老父母试作诗文奠之,请大人恩准!”
杜卞正要站起呵退,却听到堂上张哲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尔等孝心甚佳,自然是不无不可,只管作了来。”
廉允与其余几人有些慌乱,作为在士人堆里混的,秀山诸生的水平他能不知道?若是按考前的分析,以秀山诸生的实力,应会占据中试榜单的四成之上!
可下一刻,同知大人却宽慰了他们几句,又说:“诸生远来,心绪不宁也是有的。如此却也好办,诸生既然府试文章出彩,那边把府试时最出彩一篇文章默写了来,待本官亲自念与岳兄听。”
此言一出,十个人当场愣住了十一个,还有一个正是方朝礼。
这十个都是方朝礼先前卖了考题,又现场行了方便,在最后阅卷时给尽了优惠的富家子弟。方朝礼这次生意,还真是做的尽善尽美、童叟无欺。
这十个人里,怕是有四五个都不记得自己文章的题目是什么?都有别人代考的,他自己还记什么文章!
见良久无人出声,方朝礼急忙起身准备说话,他心中也是懊悔,自己千算万算竟然少算了去年的府试。
张哲却抢先笑着问他:“方大人可是准备好了诗文?”
“下官哪里有如此捷才,不过是下官督学不力,这些士子考后个个荒唐无羁,几个月混荡下来,去年的文章怕是已经不记得了。”
“不妨事,本官已经让人取来了他们的所有考卷,如今就放在堂后,让他们挨个进去找到自己的卷子,再抄一份就是了。只是试卷和题目,本官让人重新湖了名,诸生当不会找不到自己的卷子吧?”
方朝礼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下去了。
那十个人里,有三个代考的,另外两个是现场带的小抄,就这一步怕是露馅好几个。
可直到现在,方朝礼虽然很紧张,但也认为事情不是太大。他心想:就算被发现几个,便说是这些人勾连了考场衙役作弊,自己只有失察之责。反正又不是所有人都认不出自己的试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