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会爆发如此巨大的力道,或者说在一个畸形、压抑的环境里,长久沉默的爆发就是如此疯狂的。当他回过神来感到脸上的温热,那是溅到鼻尖的血。
村上浩一仰面倒下,喷出的血柱像喷泉。羽场二三一惊呆了。
“……我杀了他。”他喃喃地说。
他在叙述中渐渐回魂,涣散的瞳孔有了焦距。“是啊……他死了。他死了,”
他猛地挣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动作因橘境子的阻拦而没能成功,这使他看起来像一条旱地里溺水的鱼。“我该怎么做?我该……报警,对,报警!”
羽场二三一挣扎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又被猛地从身后拽住。橘境子还在原来的位置望着他,面无表情,眼里的光芒很冷。
“凭什么要你自首?”
羽场二三一晃了晃。他没有听懂这句话。
橘境子一字一顿道:“他明明该死。”
她把经手的案例给羽场二三一看,即使那是律所不予外传的机密卷宗。村上浩一作过的恶岂止一起?烂尾楼里远不止一家住户,远有比这多得多的人挣扎在苦痛中,而他们甚至未必有羽场二三一的幸运。
就在不久的一周前,一家人在水泥横梁间烧煤自尽,那本该是他们新家的位置。
橘境子把卷宗甩在羽场二三一面前,漫天纸片飞卷,她斩钉截铁地说:“死了也是他应该!”
这句话仿佛一个炸弹,猛地击穿了房内仅存的平静。两人好像都哑了声,在那漫长的几秒中,只静静注视着对方的脸。
羽场二三一看到一个冷酷的审判者,而橘境子——她清晰地看到了恋人脸上的一切变化。先是怔愣、难以置信,接着又显出后知后觉的惊愕。慢慢地,那双眼睁大了,羽场二三一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苍白无力地辩驳道:
“可是我杀了人,本来就应该——”
“接受法律的制裁吗?”橘境子打断了他的话。
她心底冷笑起来。她就是玩法律的,谁能比她更懂其中的弯弯绕绕?法律规定了杀人者死,可它又该怎么裁决那些钻法律空子的人?羽场二三一,她的恋人,她的青梅竹马,她亲眼见证了他是怎么被折磨到形销骨立。现在他穷困潦倒,但又有谁记得他几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甘与愤懑混合的冷酷在心头发酵,摇摇欲坠的男人面前,她目空一切地下达裁决。
村上浩一。
造成大批破产,自己却逍遥法外的那个人,他才是真正该死的东西。
那一刹惊雷闪过,雪白的电光从窗外照亮橘境子的脸,半黑半白的神情近乎诡谲。羽场二三一呆呆地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轰隆一声,沉闷的惊雷缓缓滚过天际。
大雨掩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