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直,她的官人如今正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时候,才刚刚考上吏员就看不惯任上的一些铺张浪费,写了一首斥责诗,因为文采斐然,广为流传,把乡里县里的官员都得罪了一番。
“家里又不是公堂!”唐氏无奈道,“陆大人这些年官运不济,你那两叔伯如今而立之年,也就官于县令,陆家败落怕是就在眼前,家中期望,都落在你夫君身上。”
陆务观的父亲陆宰,在荒宗一朝时,曾官至四品淮南路转运史。但后来当今官家继位,朝中人才辈出,一个比一个能开拓疆土,功劳盖世就罢了,还一个比一个年轻,陆大人只能在转运史上兜兜转转,不能入阁。
加上今上不重用荫官,官员子弟以科举为荣,陆务观两位兄长能考上一个八品的小县县令,就已经到头了。陆务观十二岁即能为诗作,是有名的神童,家里自然极为重视,将来陆家能不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就全看他了。
“……所以,那陆务观居然敢对母亲说是自己官禄运薄,与你无关。这如何能让婆母不迁怒于你啊!”唐氏都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陆母听到儿子说这句话时,是何等地气急败坏。
唐婉本想说这就是真话没错啊,但转念又想到,怕正因为是真话,才会让母亲如此愤怒,以至于要以死相逼,让夫君将她休弃。
“那,姐姐,如何是好?”唐婉也是六神无主,说破天,她也只是个刚刚十九岁的少女,“若母亲真以死相逼,务观他、他怕是扛不住啊。”
孝道大于天,一旦陆母真的以死相逼,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官人的仕途便没了,她的名声也会臭不可闻——媳妇逼死婆婆这种事,放在哪里,都是耸人听闻。
“这事还得看你。”唐氏叹息道,“婉儿,你要想清楚,是正要在陆家继续过日子么?如今和离再嫁不是难事,你便是能一时安稳,可以陆夫人的性子,你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唐婉毫不犹豫地道:“我与官人一往情深,他不负我,岂有我弃他而去的道理?”
唐氏见妹妹心意已定,便点头道:“你那婆母必是不敢闹大的,她岂会真的将儿子仕途毁了,依我看,不如妹妹你以退为进,自请下堂,到时再让爹爹前去质问,两边都给一个台阶,先将此事应付过去。”
“可,可爹爹的性子……”唐婉不由担心,她们的父亲性子高傲,知道陆家如此欺负女儿,怕是立刻就要带他回家,把她嫁给一个地位更高的男人,夺回这个面子。
“这事总不能瞒着父亲,他迟早会知晓……”
“夫人,不好了!”陆家的婢女匆忙地跑了过来,“三少爷落水了!”
-
陆务观正站在归家的客船上,看汴河上人来人往。
他今年不过二十岁,明明正是最朝气蓬勃之时,如今却形容憔悴,目下青黑,已经许久不曾睡过安稳觉了。
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一定要他休弃婉儿,明明婉儿秀外慧中,主持中馈,从无错处。
明明他们夫妻如此相爱。
他知道家中对他怀有期盼,可这些年他也并无一丝懈怠,为何一定要拆散他和婉儿?
恍惚之间,他看到水中倒影,似乎也在变幻,有一白发老翁,正在一面残墙颓瓦中,轻声念着“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