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的伤势未愈,手臂仍在渗血,每天早中晚都要换药。他从来不怕痛,但他最怕卧床养病。
燕雨来看过他三四回,每次都说:“弟弟啊,我真羡慕你。我的伤好了,要去领队巡逻了。你还能躺在床上,每天睡到自然醒,传唤大夫伺候你。你在这儿养伤,真比在宫里养伤舒服得多……”
齐风就说:“兄长,干脆我砍你一刀,你也能陪我躺下。”
燕雨一溜烟跑没了影。
窗外日影西斜,逐渐沉落,弯月挂上树梢,夏夜的蝉鸣越发聒噪。屋子里沉静无人声,这世上仿佛只剩下齐风一个人。
齐风把他的剑放在枕边,倒也不觉孤寂。
他无父无母,除了燕雨再无亲属,除了华瑶再无牵系。他把自己的剑当做了朋友。
齐风的父母死得早。那一年村里大旱,随处可见饿死的人。
齐风还记得忍饥挨饿的滋味,头晕目眩,腹痛心慌,走一步路,喘三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怎么活了下来。
总之,齐风和燕雨一起埋葬了父母,跟着村里的老弱病残一路向东乞讨。恰逢官府开仓赈粮,他们兄弟二人混在一群流民之中近乎疯狂地争抢馒头。守卫看中了他们,将他们举荐到州府学武,州府又把他们送进皇宫,再然后,齐风遇见了四公主华瑶。
华瑶挑选侍卫的那一日,齐风才刚满十二岁。他和燕雨都被带到了皇宫的校场上。他从头到尾都没抬过头,也不知怎的,他莫名其妙地被华瑶选中了。
彼时的华瑶年仅九岁。她比齐风矮了很多。但她的气势丝毫不弱。她高高兴兴地把他领回了宫,边走边说:“我也有侍卫了!我也有侍卫了!”
从那以后,齐风就在淑妃的宫里当差。
淑妃和四公主对待下人甚是谦和,其他宫里的侍卫都很羡慕齐风和燕雨。或许齐风前半辈子的运气都在皇宫里耗尽了。因此,他如今的痴心妄念所结成的幻梦,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的。
他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手背掩住了双目。
他忽然听见华瑶的声音:“你还好吗?”
齐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如实说:“不好。”
华瑶坐到了他的床边:“你说什么?很不好吗?我去给你找大夫 。”
齐风一时情急,左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殿下。”
他的左手尚未复原,不能使力,如此一拉一拽之间,伤口即刻崩裂,鲜血直流,浸湿了白色纱布。他低吟出声,几乎要从床上摔落,华瑶连忙扶住他,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似乎从她骨头里透出来,又慢慢地飘进他的眼里和心里。他不由得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单薄的布料,似能感受到她的腕骨,他的呼吸更急促了:“求您,别找大夫。”
华瑶道:“为什么?”
天色还是那么黑,窗户开了一条缝,吹进清凉的夜风,蝉鸣不再聒噪,华瑶近在咫尺之间。她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倒影,他甘愿死在这一夜——此念头刚冒出来,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伤处流血不止,可他一点也不觉痛,只说:“我……”
华瑶低头:“你什么?快说。”
齐风道:“殿下为何、为何会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