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他之所以能和她讲话,原是因为他气数已尽,回光返照。
汤沃雪不愿他留有遗憾。她笑着骗他:“终于醒啦!你好了很多啊,将军,我又把你救过来了。”
戚归禾愣愣地看着她。须臾间,他笑了:“我身上是不痛了。”
他容光焕发:“比上次好得还快,阿雪的医术愈来愈高超了。”
汤沃雪极力弯起嘴角。但她怎么也笑不出来。无伦她说什么,他都信她。她的医术不够好,竭尽全力也救不活他,好歹给他造个梦吧……她此生能为他做的事,仅有这么多了。
她柔声哄骗他:“吉人自有天相。我的医术只占了七成,你自身的功力也作用了三成。你可别急着下床,躺好了,慢慢休养。”
戚归禾不疑有他。况且他一直都很听汤沃雪的话。他平静地躺在这张床上,目光未曾从汤沃雪的脸上移开:“阿雪受累了。这次,也是我的错……城墙上,情势紧急,我抽不开身,耽搁了些时辰……”
汤沃雪轻轻地抚摸他的脸。这些日子以来,她从未见过他有这样好的气色。她自己也快要把谎话当真了,忍不住说:“我晓得啦,你别总怪自己,我不爱听那种话。我们打了胜仗,雍城百姓都在张灯结彩地庆祝,大难不死,人人都有后福。”
戚归禾抬起左手,按住汤沃雪的手背,使她的掌心与他的侧脸贴得严丝合缝。他生就一副好相貌,眉目英俊如画,每当他凝神看她的时候,更是情深意切,无可比拟。
他说:“咱们回家以后,歇息一段时日,去城外踏青吧,带上吃的喝的。”
汤沃雪眼含热泪,快要掩饰不住了。她屏住呼吸,片刻后,才说:“好啊,好,咱们一家人,一起去城外踏青,叫上你的弟弟妹妹,咱们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
她心如刀绞,强逼自己说完这句话:“高高兴兴地赏景踏青。”
戚归禾有些疲惫,视野逐渐模糊。他只当自己是大病初愈,体力不济,嘴上还说着:“阿雪爱吃甜食,我要带够糕点,核桃酥,绿豆糕,莲蓉酪……云潇口味清淡,菜里少放盐……华瑶,她爱吃鱼……咱们一家人的饭菜,交由我准备吧。我少时在军营的伙房,做过几个月的学徒。”
汤沃雪记得,她曾经吃过戚归禾做的饭菜。那时他常来她的医馆打杂,像个默默无闻的仆役。
每当戚归禾弯腰扫地,汤沃雪都会拿眼去偷瞟他。可他是个呆子,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汤沃雪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戚归禾忍着不说,汤沃雪更不会对他袒露心迹。他领兵去驻守月门关的那几年,竟然给她传了许多封信,信上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他的鹰昨日吃了什么,他的马今日跑了多久……她一边恼恨他不解风情,一边又把信读得津津有味。
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好不容易等到他承认他的心意,他这辈子的路就走完了,为什么那么快呢?他才二十四岁,保家卫国,忠君爱民……
汤沃雪肝肠寸断,还要强颜欢笑:“我想起来啦,你做过饭给我吃,在医馆的那阵子。你对医馆的小孩子都很和善,喜欢小孩吗?等咱们回家,生个女儿吧。”
戚归禾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细想汤沃雪的种种异常。他满怀温情,羞赧地笑了笑。
他瞧见了窗外的桃花,明媚俏丽的春景。他苍白如纸的脸上浮现出薄红:“好,听你的。女儿像你,最好。我教女儿练武,她不会习武,不要紧,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汤沃雪道:“等她长大,我和你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