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躺着输液的夏菊花,同样听到了李长顺对自己的评价,那感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重活了一辈子,她已经开始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了,结果得到的评价反而越来越好。
中午饭吃的并不是李大丫做好送来的,而是王彩霞从国营饭店里买来的大肉包子和小米粥,吓得夏菊花输完液就张罗着回家:看王彩霞的架势,大有夏菊花输几天液,她就请大家吃几顿饭的意思,都是过日子的人,夏菊花怎么好意思让她一直破费。
问过卫生院的大夫,开了两天的液拿回平安庄找赤脚大夫输,夏菊花就被薛技术员用拖拉机送回了平安庄。跟着刘志双等人把夏菊花送到炕上,薛技术员才抹了把脸:
“夏队长,你这人缘也太好了,都是咋认识的?”还有县城里的人,特意跑到卫生院去看夏菊花。
所谓县城里的人,就是齐卫东,他今天又得到齐小叔的命令,来到平安庄想跟夏菊花商量事儿,不想听到了人进了卫生院的消息,又追到卫生院得到人没啥大事儿的答复,才怏怏的回了县城。
回县城的头一件事儿,就是找到齐小叔的办公室,把夏菊花累病了的消息告诉他。齐小叔听了一愣:“这就累病了”
我的亲叔,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齐卫东有些埋怨的看着亲叔说:“小叔,上次夏婶子都说了,他们平安庄的人已经连续漏了快三个月的粉儿,还得编供销社的苇席,铁打的人也得累完了。”
齐小叔刚才其实就纯感叹,并不是质疑夏菊花的意思,被侄子这么一埋怨,也有些来气:“她不是生产队长嘛,最多也就是指挥指挥,又不用亲自干活。”
“小叔。”齐卫东觉得跟亲叔讲不通了:“夏婶子能当上生产队长,就是因为比别的妇女更能干,比起男社员来也不差,大家才信任她推举她做生产队长。她们生产队苇席的花样,都是夏婶子想出来的,还有漏粉儿也是夏婶子手把手教给社员的。你说说她能干出让别人干活,自己光动动嘴的事儿吗?”
自己亲侄子头一次这么推崇一个人,齐小叔想想自己打听到的关于夏菊花的情况,不得不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个夏队长真跟一般农村妇女不一样。对了,人家生病了,你没买点儿东西看看?”
如果眼前的不是自己亲叔,齐卫东是一定会给他一巴掌的:“这点儿人情事故我还不懂。小叔,我来是想跟你说,漏粉儿这事儿你也别太催着夏婶子了,她连输液的时候都不敢让大人跟着,全是她两个侄女照顾,就怕耽误了漏粉儿。”
“你不懂。”齐小叔对夏菊花的责任心,也是很感动的,更觉得自己找对了人:“人家夏队长和我一样,都不愿意看着好好的红薯放烂了浪费,这才加紧让平安庄的社员漏粉的。”
夏菊花的确做不出明知道有粮食被糟蹋,自己还当没事儿人的事儿,哪怕回家听说生产队里漏粉儿的活没耽误,还是跟五爷、陈秋生商量,怎么才能更多更快的漏粉儿。
现在平安庄的绞浆机已经有六台,每家想绞浆的话用不着排几个人就能用。装浆的大盆什么的,齐卫东也送过来了上百个,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淘换来的。
可是对于源源不绝的红薯来说,这些还远远不够。
时间不等人呀。
齐小叔希望平安庄生产队,把平德县所有公社粮站的红薯都漏一遍,按夏菊花算,他们到目前为止,最多才漏了两个粮站的红薯。
而平德县下属足足有七个公社!
哪怕只按已经漏过的两个粮站运来的红薯算,仍有近五十万斤红薯需要通过平安庄社员的手,一点儿一点儿漏成粉!
咋算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夏菊花靠着被垛向五爷苦笑着说:“五爷,明知道有那么多红薯要放烂,咱们却漏不完,是不是太造孽了?”
看着手上还挂着输液针的夏菊花,五爷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夏菊花和所有平安庄的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可是担子太重,能怨他们担不起来吗?
不管是谁当着五爷说夏菊花一声不是,五爷都会冲那人挥烟袋杆,可说话的是夏菊花本人,他那烟袋杆子就挥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