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儿特特借了保长家的驴车来接老丈母娘,果然没借错了,人家的态度实在客气。
方走到说话不会叫庄子看门人听见的距离,王狗儿已兴奋的告诉刘姥姥:“我的娘!你怎么奉哄的人家?怎的这样仗义大方呢?”
刘姥姥停下用柴草破席将包袱藏底下的手,忙问缘故。
王狗儿喜道:“您老替全家打一回秋风,谁知竟有能耐替我寻了个长长久久的差使。我有了正经的差使,咱们日后也不用求亲靠友的了,便是日后再往人家庄上去,亦只是走亲戚拜访的,咱们也不空着手,家下有什么就拿什么,只要东西干净,咱们心诚,我打量他家并不会挑理嫌弃。”
急的刘姥姥了不得,连声问:“什么长长久久的差使,你倒说呢!”
狗儿就笑:“庄上的管家见我在本地的人口熟,又能拿事,便说请我仍做先前捣鼓的行当,不用自家去销卖了,只把东西收来规弄好,他派车来拉,到他们城里的铺子去卖。”
刘姥姥疑惑:“这不还和从前的事务一样吗?从前你收来的那些菜干不也大都卖给他庄上了么。”
“当然不一样,以后不用我瞎弄了,得听他的话做,比如春日的荠菜婆婆丁,夏里的荷叶莲蓬,入秋晒菜干晒果脯晒花晒草……不管是从别处收上来还是我鼓动乡邻做,只要把品质好的货物交上去,他便按定契结钱,每月还另给我一份月例。要忙的事情多着呢,你老品品,是不是有那些大户人家买办的那味儿?”虽货物上赚的肯定不如以前多,除去成本至多余些小钱儿,但那份月钱才是叫王狗儿兴奋的事。这可是长长久久的差使,干好了未必不会派给他更要紧的活,况且只这行当里跑熟了,日后自己也能混出门路,连板儿长大了也能领他做这一行的买卖。
回到家中,阖家看那一大一小的包袱,都倒抽一口凉气,尤其狗儿,捧着薄薄几册子启蒙的书,嘴唇都抖了。
杜家没给银两。大包袱里是几大块细布、一食盒吃食,以及一匣子笔墨纸砚及蒙书。那小包袱里却是好锦缎的尺头。
王狗儿祖上做过官,他小时候过过几天少爷的好日子,亦识一箩筐的大字。可后来家境越来越落魄,那些书本价高,是最先卖掉的,到如今他想教儿子几个字都买不起本书,没有书他也不敢认真教,因许多字他自己写的都缺胳膊少腿的,谁曾想这远到天边的‘亲戚’如此看重呢!别看只是几本蒙书,只要板儿学会这书里的所有字,那他日后必定顺畅许多,不用看着天时旱涝吃饭,谋个活计掌柜的活计不在话下。
刘姥姥和她女儿感恩戴德的直念阿弥陀佛,刘氏从盒子最低下拎起那条好肉,掂一掂,笑道:“一刀肉。我的娘啊,一篮子干枣给压的回礼这样重,早知再拎上那两只老母鸡了!”这一刀肉就是六斤六两。刘姥姥拍她闺女一下,指着四样吃食:肉,鱼、糖、茶叶,老寡妇眼眶都红了:“四色礼,人家真拿咱们家当亲戚走动的。”
狗儿小心翼翼的将书本放回那匣子中,神采奕奕:“您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正如你老说的,人家确实当亲戚招待的,这才准备了这些东西,没像那种打发人似的舍几两银子——但人家连这虑着了,怕咱们紧巴缺钱使,不好开口。”
他指着那上好的绸缎,告诉刘姥姥:“这个其实是叫咱们换钱的。这样颜色花样,这一块尺头足够大人做一身衣裳了,直接拿到绸缎行或成衣铺里,人家直接给换钱的。我小时候见我奶奶就是这样给老家的亲戚回礼,这是既保了你的面子又给实惠的做法。”
李氏又合掌念佛,“我才想说呢,那一大包东西都是可着咱家得用给的,但怎么还送了这庄户人一辈子用不上的绫罗绸缎呢。”说着李氏都不敢再摸那花纹,紧着包起来,免得刮坏了。
至此后,王狗儿卖力做事,闲暇时就同板儿一起读学那蒙书,不会不懂的就厚着脸皮去问去学,倒比他小儿时学字认真努力的一百倍。有他影响,便是大女儿青儿也渐渐略识了些字。此为后事,暂不必多说。
只说这回之后刘姥姥宽了心,感杜家情谊,倒时常走动起来。每每不过拿家里有的做礼,并不刻意另置办贵的,杜家回礼亦是如此,不必像头一次那般郑重,有时是刘姥姥当日吃的好的一盘糕点,有时是庄上新下的果子,这样一来更添些亲密,倒真如亲戚那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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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杜云安才结了刘姥姥这善缘,从这积年的老人家这里很学到些朴实道理,迎春黛玉两个是真真儿长了寻常百姓的见识,三个姑娘各有各的收获。正自在和乐时,杜云安忽的恶客登门。
这一日已是冬尽春回,庄上的迎春花开的极绚丽灿烂。也不知是原有的还是杜仲收拾山庄时叫人种的,迎春花丛居然单占了一个小山包,就在别院旁,离得极近,姑娘们从自己屋子里往那边看,丛花勃勃生机映着春日阳光,美的能刻印进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