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其顺越听越烦,关小云是看眼不怕乱子大,瞎出主意让自家多掏钱。他看了一眼一旁在青石板上练毛笔字的柳晓楠说:“小云,你有钱倒是给你家晓楠买些纸张练字,再怎么省钱也没有这种省法。”
关小云嬉笑道:“你懂什么?晓楠是从石碑上学写字的,当然要在石板上练字,你有能耐也把青石板当成纸。”
柳其顺说:“你俩赶紧结婚,离我远远的,看见你俩就不烦别人。”
其顺媳妇说:“你还有脸说别人。我可告诉你,结婚后你家要是还不给我盖新房子,老的小的都骗我,我照样跟你离婚。”
漂亮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不都是甜言蜜语,柳其顺一下子蔫巴了。
柳晓楠提笔在脸盆里蘸了一点水,在青石板上写下一个繁体的“爱”字和一个简体的“爱”字。随着字迹的慢慢消退,他觉得还是繁体的“爱”字美观有内涵。
几天后搬回家,一切恢复正常。柳致心临走时,当着关小云的面嘱咐柳晓楠:“老大不小,眼看就是娶媳妇的人,为人处事不能再由着性子来。”
父亲难得和颜悦色跟自己说话,难道是因为关小云的关系?柳晓楠心头一热,诚恳地父亲说出心里话:“我不接你的班不是跟你较劲,是跟我自己较劲。如果我能自己闯出一条出路,我还是不会接你的班。”
柳致心看了一眼关小云,压了压火气说:“我很愿意相信你,以三年为期,到时候还没有盼头,就乖乖地给我去矿山上班。”
“好,就以三年为期。”柳晓楠不顾关小云一个劲地拉扯他的衣襟,断然地说:“你的老同学、我的岳老师跟我说过,我没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就永远不要去见他。这两年每次去复州城,我都像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生怕跟岳老师不期而遇,我实在没脸见他。如果不能理直气壮地跟岳老师见上一面,我宁愿躲到矿山去。”
是躲,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去接班。柳致心暗自担忧,如果儿子学他岳子凡老师的一根筋可就坏事了。他对儿子说:“有梦想是好事,可首先得学会生活。你现在做事情不能只考虑你自己,你的身边还有小云,该想想如何撑起一个家,如何担当起一个男人的职责。你有梦想,小云就没有梦想?你妈你叔你婶子就没有梦想?每个人都有梦想,别把自己抬得太高,活出个人样来再去谈你的梦想。”
四哥也有梦想!柳晓楠第一次听进父亲的话,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他很想证明自己,很想把那篇《师者》寄出去,很想看到自己描写的三个老师的形象变成铅字。
可再次退稿怎么办,岂不成为村里人的笑谈?因为牵涉到关小云,他经不起那样的挫折。
柳晓楠按捺下一颗冲动的心,还是多修改几遍,尽量达到完美的程度再说吧。
半个月后,贴在商店门前的两则通知,再次把柳晓楠推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不过都是出人意外的好消息。
一则是: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农村信用合作社扩大业务范围,公开招聘正式员工。要求高中以上学历,通过考试择优录用。
二则是:为了扶贫赈灾,经滨城市劳动局批准,滨城纺织厂决定,将从受灾最严重的三个乡,招收一批农民轮换工,保留农村户口,签订五年劳动合同,与国营工人同工同酬。要求初中以上学历,未婚,十八至二十三岁之间,通过考试择优录用。
农民轮换工是个什么概念?不是国工,不是全民工,不是集体工,不是全民合同工,不是临时工。
单从字面上理解,应该是工作五年合同期满后,自动解除劳动合同。年龄都大了,该回农村娶妻嫁人了,再换一批年龄适当的农村青年。
大好的青春年华献给城市,到头来还得回归农村数地垄沟。理智一点的话,应该应聘农村信用社。
虽说最终没能脱离农村二字,可毕竟是银行系统的正式员工,等于捧上了铁饭碗,不必去接父亲的班,也算是在父亲面前证明了自己。
那个遥远的梦想呢?农民轮换工虽然名字难听,可离编辑部很近,离谷雨很近,就在一座城市里,如果能当面得到赵广志老师的指点该有多好。
或许还真有那么一天,能跟谷雨见上一面。冥冥之中似有天意,梦想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触手可及。
柳晓楠一时难以抉择,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考虑问题有所顾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