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自是不会写词的,好在苗族用歌舞传承历史,以阿颜朵为首的苗族男女,凑在一处改了两日,又抽空把舞蹈编排了一番,再从管平波日常教的歌曲里借鉴些小调糅合,初演便开场了。但唱完开篇,阿颜朵躲去了后台,如今养的白白胖胖的她,实在不适合演今天的戏。
阿颜朵退下,一个沙哑的的男声,低沉的用云寨方言唱起了歌谣,苍凉而悠远。似在耳边,又似在天边。瘦骨嶙峋的男人登上了舞台。他衣衫褴褛,神情麻木。脚步一深一浅,嘴唇一张一合,如同幽灵。
“我名唤大山,来自杨家山。”叫大山的男人唱出了自己的开场白,“家中无粮又无米,老少难心安。把那地主大门敲,佃出田来养家小,奈何耶!地主砰的把门关。嫌弃我是穷侄子,怕我欠他租子钱,不肯把田佃。啊!苦也!”
大山跪在大门口,磕头如捣蒜。地主在门那头,甩袖撇嘴,跟着唱出了怕被穷亲戚沾染上,甩不掉的台词。
吵吵嚷嚷的观众,渐渐安静下来。苗族有展示日常生活的舞蹈,有祈求上天赐福的舞蹈。每一个动作,都有着具体的含义。混在人群中的管平波不大看的懂,却见周围的百姓认真的盯着舞台,不由哂笑,还真是文化差异。如此抽象的舞姿,他们何以觉得能代表风光水火?
情节在继续,跪了一夜的大山,没有求到田。因为地主佃田不赊账,租子交在佃田前。一无所有的大山,不可能靠哀求打动地主。
颓然的大山,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恍恍惚惚的走向山林摘采野菜果腹。青黄不接本就难熬,何况大山一家无地更无指望。
大山妈为了不拖累孩子,半夜里悄悄走入山林,再也没回来;刚出生的儿子养不活,狠心溺死在水缸里;产后体虚的大山嫂喝着淡米汤,听见才生下来的儿子的啼哭,没多久,归于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她的丈夫亲手杀了他们唯一的孩子。因饥饿而空洞麻木的眼,没有泪。她就这么呆呆的坐着,无思无想、无知无觉。
挖坑埋葬了儿子的大山回到屋中,看了一眼老婆,头也不回的出了门。米缸里最后一把米,熬成了米汤,给了老婆大半碗,给了临死的孩子两小勺。绝望死死的扼住了大山的咽喉。
山上的笋、水里的鱼,都是地主家的地盘。凶恶的狗巡视着领地、豺狼虎豹散落在山林,每一次觅食,都心惊胆战。大山怕死,他不想去山里,又不得不去山里。他走在山间土路上,后悔。或许他不该令老婆怀孕;又或许,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娶亲。
饥饿极大的消耗着体能,也消耗着理智。头顶嗡嗡声盘桓,大山看见了一个巨大的蜂巢。似乎能闻到蜂蜜甜美的清香。大山双眼无神的往蜂巢下挪动,被树枝绊倒,爬起,又被绊倒,再次爬起。观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感同身受的他们,心中替大山生出了期盼。
拿到蜂蜜大山就能活,蜂蜜、蜂蛹可以吃,更可以卖了换粮。火镰点燃了枯枝,黑衣的苗族汉子进入舞台,扭起了身体,表示着青烟直上。烟雾熏的蜜蜂四处逃窜,蜂蜜唾手可得,汉子的舞姿里,充满着喜悦与轻快。观众的脸上,跟着露出了笑容。
突然,犬声大作!大山心中一惊,他被地主的人发现了。看着巨大的蜂巢,大山不住的咽口水。地主家的大狗与护林长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山拔不开步子,他实在太饿了。他想吃蜂蜜,哪怕一口都好。狗咬伤了他的小腿,血流如注。长工的喝骂朦胧,大山只能看见他的嘴型变换,却听不懂他的言语。
先前欢快的音乐陡然一变!黑衣汉子欢快轻柔的动作变的夸张。后台又跑出了两个黑衣人,一样的动作,在舞台上奔跑,嘴里发出风的呼啸。旁白的和声齐唱:“风来了!风来了!”
不住跑入舞台的黑衣人摆动着身体,也遮蔽着视线。身着红衣的人不知从何处进入场中,挥舞着手臂,抖动着身躯。音乐更添急促,低沉的和声又唱:“起火了!起火了!”
无人照管的火堆点燃了旁边的枯枝,火苗登时窜起!山林一旦起火,寻常人都逃不掉。长工惊恐的呼唤着狗,撒腿往逆风的方向狂奔逃命。被火势惊醒的大山没有跑,他继续向蜂巢走去。带着血的腿,爬上了树梢,拿到了蜂巢。那一瞬间,他从出场便面无表情的脸,绽放出狂喜的笑容。
“蜂蜜甜,比日子甜;蜂蛹香,赛过百花齐开放。有了蜜糖能活命,卖去集市里,换来救命钱!”
歌声高亢喜悦,配乐却低沉压抑。极度的不和谐,听在观众耳中,说不出的诡异与违和。红衣人扭曲的脸,黑衣人张狂的笑,大山的好似快乐的声线,却如同鬼魅,让人毛骨悚然。
鼓声砰的一声响!观众的心跟着一跳!树枝承受不起大山的重量,刺啦折断。抱着蜂巢的大山,坠入了火海,消失不见!
观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有心急的已在台下叫嚷:“大山!大山!你在哪里?”
黑衣的舞者又变作了百兽,被烟雾呛的四处逃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