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一缸水,平安嫂往缸里投下一粒明矾,管平波登时就头痛了。明矾有轻微毒性,长期饮用可致使提前脑萎缩或诱发老年痴呆。可是在洪水泛滥的时候,又不得不依靠明矾来沉淀污浊与杀菌。年轻人偶或饮用无事,问题是她现在怀着孩子。
纠结了半天,管平波还是认命的寻了木炭与纱布来,做了个简易的过滤器,连滤了三回雨水,放在锅内烧滚放凉才敢入口。吐出一口浊气,在古代当孕妇,实在太艰难。
下着雨,训练全都停了下来,韦高义等人都窝在屋内研究着怎么又快又好的打出草鞋。以他们的训练量,草鞋的报废率不忍直视。趁着下雨多做几双,平常便可多些空闲。管平波看着草鞋复杂的编织方法,更生郁闷。现有的技术无法机械化生产草鞋,更没有做胶底鞋的材料。古代的数次农民起义,就是靠着脆弱廉价的靴子征战南北,唯有道一声彪悍。
下午时分,雨势终于变小,河里的水却依旧湍急。山上的水汽疯狂的蒸腾,形成了厚重的迷雾,连接着天上的云,一片炫目的白。见此情景,有经验的人家都纷纷叹道,雨还要下。
至晚间果然又电闪雷鸣,河水持续升高,县衙立刻组织了人看守河水,以免真的漫上云寨城,来不及逃。为此,管平波还友情赞助了四个明瓦的灯笼,这么大雨,火把根本点不着,也不知往年的时候,县衙是如何派人看守的。
电闪雷鸣的一夜,水不曾淹到城里,只河边人家的吊脚楼有些损毁,然而窦宏朗出城望去,田间地头一片汪洋!管平波跟着瞧了一回,此时没有官方抢险救灾的意识,老百姓自发的冲到泡软了的地里,抢救一切可抢救的物事。水稻冲的七零八落,少不得要正正秧。水田里蚂蟥肆虐,咬住的伤口,在污浊的水里浸泡着,难免感染,霍乱、血吸虫病也经常伴随着洪水泛滥。一场不大不小的常规洪水,甚至不能称之为灾荒,却不知多少人会因此丧命。兔朝建国前的平均寿命,便是这样一次一次的扯至了三十岁。
无力感萦绕在管平波的心间,即便穿来十几年,即便她暂时脱离了这种苦难,依旧无法适应。如果真的有许多人穿越,她想大概每一个人都很难忘记前世。因为对比实在太大了。此时此刻的管平波,尤其的怀念水电站。虽然经常有小清新说水电站破坏了所谓的生态,但可以调节洪水也是事实。说来,她能活到今日,须得感谢她爹是个教书先生,否则她可能在某一次抢救秧苗的时候就死了。就如她小时候认识的许多人一样。在巍峨的大自然面前,恍然间就再没了声息。
城中青石板路全是污浊,被迫赶到路边的鸡鸭鹅猪牛挤成了一团,雪雁死死搀住管平波的胳膊,生怕她滑倒。好容易回到家中,换掉了木屐,不曾跟出门的紫鹃突然叹道:“本地竟无赛龙舟!”
管平波苦笑道:“休说云寨小地方,便是我原先在刘家坳,也只听过巴州城内有赛龙舟的。龙舟水涨起来,个个揪心田里的收成,谁还有心情划船。我只盼下游受灾轻些,不然非出乱子不可。听老倌说,库里是连糠都没有的。”
陆观颐皱眉问:“我们家的粮食能撑多久?”
管平波道:“我们倒是不怕,阿爷总会算着日子送粮过来。便是他不送,本地总有地主,咱们用金银换总是有的。我只担心一条,怕灾民没了饭吃闹出事来。”
对于一个心怀叵测的人来说,本不应惧怕造反,偏偏在此时怀孕,自己实力又实在太弱。努.尔哈赤十三福铠甲起兵,那也得奋斗好几十年,历经三代人才统一了中原呐!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四五天,洪水并未对云寨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各地灾情慢慢汇拢至县城,第一波难民也不出意外的出现了。平日没有城防的云寨城门立刻关上。两公里城墙圈住的云寨城,彼此都熟悉,故眼生的皆不放入内,若来投亲的,需得本地亲戚与保长联合作保。难民被决绝的关在城墙外,用茅草搭起了窝棚,靠着打猎与挖野菜勉强生存着。
然而便是打猎,没有工具,又如何抓得到矫捷的野物?即便是叫庄稼人恨的牙痒痒的野兔子,也须得捕兽夹才能猎到。一无所有的难民开始与周遭的百姓起冲突,甚至好几次冲击城门。
与后世一样,各地皆有驻守的军队。郡驻都指挥使,州驻千户所,县便是百户所了。百户为世袭武将,世代驻守本地。然而吏治腐败,基层的武将系统早已崩塌。驻扎此地的百户所早与普通农民无二,论起来军屯的田还不如当地地主。且百户所并不在城内,他们自成一系,生活在军屯的堡内,建朝初期修的地盘,比县城稳固的多。接到县城的求救,不过寥寥派了几人,幸而难民饿的半死,无甚战斗力,方才将将打了个平手。
不得已,城内的防务由窦宏朗自己带的人接任。谭元洲是不敢离开两位主人身边的,便命王洪带着人巡视城防。
谭元洲有些暴躁,他离开巴州时,窦向东的吩咐言犹在耳。云寨不过是落脚之地,要紧的是如何控制从云寨入沅水的水路。尤其是石竹隔壁的武攸,乃沅水与资水之源头,倘或将这两条线打穿,苍梧郡便泰半落入手中。窦家水路起家,从水路下手,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难就难在,如何钳制住山林中的土匪。他实在不想把人力浪费在驻守云寨上,他的人应当好生练习,方才有剿匪的实力。
当然,他们不可能荡平沅水流域的所有土匪,窦向东也没能把洞庭独吞。只土匪都是看拳头的,倘或不能打下几个刺头,与旁的人如何谈合作?更别说恢复沅水原有的生意了。
哪知就在此时,他们盯上了土匪,土匪亦盯上了他们。窦宏朗那人数众多的随从确有威慑,镇的土匪们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宰肥羊是土匪的立身之本,他们迫切需要窦家的粮食,来应对青黄不接的时节。
几个结仇不算深的寨子悄悄联络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