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低着头,定在原地,两只手交互搓着指头,久久没有出声。
秀才又道,“无事吗?那我便走了,你也不可再跟着。”
孩子抬起头,澄澈的眼睛望着秀才,终于说道,“先生是将军吗?”
秀才未料到孩子会这般问他,“先生便是先生,又何来的将军呢?尽快回家去吧。”
“那方才,先生为何会说先生本不是先生的话?”孩子追问道。
“你这学生,倒质问起先生来了。”秀才负手而立,看着孩子,做出有些恼怒的样子。
“学生知错,只是先生该要为学生解惑才是。”孩子继续恭谨地说道。
秀才听了,弯下身直视着孩子的眼睛,正色道,“那我倒问问你,若我真是将军,你要如何?”
“请先生教我武艺兵法,我自去从军,驰骋疆场、保家卫国。”孩子的语气坚定,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和气势。
秀才看着眼前的孩子,骨架已经长开,隐隐约约有了少年人的影子,“那我再问你,就如你所言,若到时家国不能两全,你又会作何选择?保家还是卫国?”
秀才希望孩子能知难而退,打消从军的念头,只是孩子给出的回答却未能让他如愿。
“先生,父亲曾告诉学生,国是天下人的国,国亡了,家也就没有了……”孩子垂下头,将眼角溢出的水汽掩了回去,他没有告诉先生,父亲走后,他便没有家了。
还是秀才的将军不曾想过,会在一个还未及冠的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的家国天下。他又觉得该是如此,秀才留下的孩子本就带着秀才的风骨。只是他当初的选择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将军不惧死,他可以倒在为国拼杀的战场上,或马革裹尸,或青山埋骨,轰轰烈烈,无怨无悔地结束自己的一生。
而不是在君王的猜忌中,被染上通敌叛国的污名,背着罪孽,死在班师回朝的箭雨里。
因为秀才,将军有了再次选择的机会。然而,这选择,将军宁愿没有。
山穷水尽之时,秀才站到了他的面前,“将军,天子无道,小生不忍见那‘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凄景,便将这薄命交予将军,惟愿将军还这天下一个政通人和,海晏河清。”
将军与秀才相识多年,他一直知道秀才的忠义与自己不同,却不知这不同之处是在哪里。
听完秀才这番话,将军笑了,带着化不开的苦涩。他早该明白,秀才的忠义从未属于天子朝堂,正如秀才不曾属于他,也不曾属于秀才自己,秀才的心是天下的。
于是将军成了秀才,秀才替了将军,不是享乐,却是代他先一步去了黄泉。
他忍不住问了孩子和秀才同样的问题,“个人生死与天下之存亡呢?你又将作何抉择?”
“学生只记得父亲曾说过,‘常思奋不顾身,先报国家之急’。”
将军得到了意料之内的答案,秀才当初也这般回答的。
秀才走后,只身战斗在这生死场上的将军是孤独的。他的背后,似乎再也找不到可以交付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