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崽崽,不怕啊,妈妈在呢……”我妈见我眼睛红了,还以为我是疼的,慌得一个劲儿忍着眼泪哄我。她不知道,其实我是开心。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能够在无数噩梦轮回之后醒来第一眼就看到母亲的面孔,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精神抚慰。
“妈,我不哭…”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到不像样了,“你…”我摸了摸她的脸,“你也别哭了……”
“好,妈不哭、不哭了……”
我的爷爷,我的亲爷爷。他承诺了不再打我,却也没有放过我。在结婚这一点上,他半步都不肯退。为了防止我像上次一样逃跑,他还给我的房间加了一把大锁。尽管,那个时候,我伤到甚至连站起来的能力都没有。
那些天里,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母亲寸步不离地照顾我。我受苦,她便跟着我一同受苦。虽然她从没说过什么,但我能看出来,她心里一直憋着事儿。我静静等着,终于有一天,她面色为难,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我,“崽崽,你…你能跟妈说说么。为什么回家之后,你不想上学,也不愿意结婚?”
看着她谨小慎微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很难过,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不仅不能让她像其他母亲一样以后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还要让她整天跟着我担惊受怕,甚至因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怕伤到、刺激到儿子,连说话都要字斟句酌。
我那时候病得厉害,每天发烧、吃药、伤口感染,连绵的阴雨又让我见不到半点儿阳光。时间长了,我脑袋昏沉沉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受控制。病痛之中常常思念阿来,我时而内心哀伤,压抑到无法喘息。时而又暴躁易怒,喜怒无常。而我和阿来的事情,是无论如何见不得人的。所以,我看着她闪烁着的眼睛,只能说,“妈,你别问了。”
然而她下一句就让我大吃一惊,“是不是…你在下乡插队的时候,有了喜欢的人?”
当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莫名就突然很想哭。那样一个秘密,我一直深藏着,见不得人见不得光,每遭到一次打击与逼问,它就会往我内心的角落里缩得更深,最后变成一团硬硬的东西堵在那里,仿佛坚不可摧,再不会让我受到伤害。可是,明明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小心翼翼,一辈子披着伪装,一辈子不被理解的准备,冷不丁的却被那个最亲密,也是最无法向其启齿的人点透了。
我身体里就像有把尖利的剑时刻撑着,当她一语中的,将那把剑抽走,我一直压抑的,一直恐惧的,一直坚持的…在那一刻仿佛全都不存在了。在母亲温柔的目光中,我只是一个孩子。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我真傻,真的,人们都说知子莫若母,儿子在想什么,在恐惧什么,当娘的又怎么会不知道?
“妈,”我终于在她怀里流起了眼泪,“我不想结婚,我不想结婚,妈妈…”
妈妈抱着我的脑袋,不停地拿话哄我,开导我。她说男孩大了都要结婚,可能你现在还不明白,但以后你慢慢就懂了;她说崽崽不要害怕,结婚以后你也是妈的孩子,有什么难妈妈都会和你一起扛;她说崽崽难受想哭就哭吧,有妈妈陪着你,只是出去了可不许再哭鼻子,大了,要有大人的样儿……
“不是。”我只能抽着鼻子说,“不是那些。”
妈妈道:“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那、那……”
她一时楞在原地,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时内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只剩我低低的啜泣,我知道,妈妈知道与否,都没有任何区别。我爷爷铁腕铁拳,他为了家族要我娶那个女子,为此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而我妈妈却是书香人家教养出来的乖女子,出了名的温婉贤良,她幼时听我姥爷的,嫁了人听我爸爸的,等我爸爸去世她就听我爷爷的、听我的。她这一辈子都围着我们这些臭男人转,什么时候拥有过决定权?她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我并没有向她承认,既然她改变不了我爷爷的意志,我又何必说出来,让她跟着我一起难过受罪呢?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妈妈,连做饭都要依着我们这些男人想吃什么的妈妈,她站了起来,她说:“儿子,你别怕,我去跟你爷爷说去。你喜欢谁,就让你娶谁,哪怕是把她从内蒙接过来呢。”
“我宁愿跟着我儿子一辈子吃糠咽菜,也不要我儿子为了权.力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妈,”那一刻我的眼泪奔涌而出,为什么呀,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呀。你儿子根本不值得你爱,他只是一个废物,一个怂包,一个见不得人的变|态。
“妈,你别去……”
她给我的爱越多,隐瞒与欺骗的沉重枷锁就越让我不得超生。
妈,你要是知道了真相,还会…对我这样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