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的脸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最后变成阴云密布。我趴在床上,眼角的余光瞥到这一幕,心中暗暗窃喜。
原来,他也有后悔的时候。
打我的时候下了死手,不把他孙子当人看。如今,竟也良心发现,后悔了,知道心疼孙子了?
我一边想着谁稀罕,一边,又忍住有些莫名的激动。
可能…在我内心深处,还是想要和他修好关系的吧?
没想到,下一秒,他就狠狠泼了我一桶冷水。
他背着手,长叹一口气,对那医生说:“实在治不好也没办法。但求能把那些疤痕尽可能地消下去。毕竟也是要结婚的人了,人家小姑娘是大家闺秀,万一吓到就不好了。”
他、他说什么?!
我差点儿没一口气噎死,当场咳到脸都红了。
他冲我瞪眼:“男子汉大丈夫,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儿?!”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结婚是什么意思,当场就急了,外人在场我也丝毫顾不上了。我冲他吼道:“谁说我要结婚了?我年纪轻轻结什么婚?!”
他的脸色一下子阴云密布,冲那医生低声道:“请你先回吧。”等那医生一走,他立马怒道:“你还年轻?你那些小学同学,有的连孩子都有了!本来我也没想催你那么紧,打算好歹再过几年,等你大学毕了业,再给你安排婚事。可谁知你竟然纨绔到了这种程度!连大学都不肯去上,你未来还能做什么!如果你不结婚,等将来我走了,你们娘俩一起到大街上喝西北风去?你性格顽劣,不堪扶持,若不是还有我这老头子管着你,以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架势恐怕以后娶个媳妇都费劲,怎么着,你还真打算让我们老许家断子绝孙?”
“这婚事是我腆着老脸好说歹说才为你订下的,你那一肚子的幺蛾子你想都不要再想!你爹死了,咱们家现在大不如前,奈何你又是个一无是处的草包,你娶人家的姑娘是大大高攀了!总之,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你我是指望不上了,我现在别的不提,只要求你立马结婚,赶紧给我生几个曾孙子。老天爷要是眷恋我许家,肯让我多活几年,我还能拼着一把老骨头,好好栽培栽培我的曾孙,让他们不再走你的老路,长大以后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他说了半天,几乎句句都在夹枪带棒地贬损我,仿佛不去上大学就是十恶不赦,仿佛我不是他的孙子,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畜生。既然厌恶我到了这种程度,又何必非要处处插手我的人生?
我就是脾气再好,此刻也怒了。我冷笑一声,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道:“说来说去,你不过就是为了你们老许家吧?你把我当什么?你的孙子,还是一个延续血脉的工具?如果那样的话,我宁肯不——”
啪!
我话没说完,狠狠的一记巴掌便甩在了我的脸上,我脑袋嗡嗡直响。他指着我浑身都在发抖:“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你读了这么些年圣贤书,竟就是这么跟你长辈说话的?我老许家怎么出了你这样的后人?你…我…我倒不如打死你!”
自他打我之后,我母亲就悄悄把那铁棒扔了出去。他环顾一周,没有发现趁手的东西,竟是抄起屋角堆放杂物的铁凳子朝我砸来。那铁凳子又厚又重,上面一大层的灰。我躲闪不及,那铁凳子抡在我背上,灰钻进我的伤口里,就跟拿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一样得疼。我疼得只想骂娘,竭尽全力地挣扎,奈何身受重伤,连爬都爬不起来,就只能满床滚着躲闪。到最后,那铁凳子悉数砸在我的右腿上。床上也沾满了我的鲜血和眼泪。
我最后疼到一动不能动,像个死人那样趴在床上。他可能是见我长久没有声息,被我吓了一跳,他一下收了手,哆哆嗦嗦地放下凳子,手指颤抖,探入我鼻下,去测我的呼吸。我说不了话,发不出声音,却能模模糊糊透过眼泪看到这可笑的一幕。
也许在我爸去世之后,他就已经丧心病狂了。他刚刚一定恨不得打死我吧。可他偏又不能,你瞧,多么可惜……
再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娘婆娑的泪眼。她不吃不喝守了我整整一天一夜,眼睛都哭肿了。后来,听人说,见到昏迷在床鲜血淋漓的我之后,一辈子没跟人大声说过话的她疯了一样冲出去,哭着朝我爷爷大闹了一场。事后,我爷爷也很后悔,觉得自己下手重了,承诺我妈只要以后我肯乖乖的,听他的话,他就再也不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