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个逐渐热起来的分离之夏,我在满车人纳罕的目光中,一把扯开自己的衬衣扣子,赤着日渐长成的精悍上身,遥遥将衬衣甩给了他。
他伸手,耀眼阳光之下,稳稳拉住了衬衣的另一只袖子。
那是我在草原,小心穿了两年的衬衣,除了一小块擦划,连脏污都没有。我想,阿来是会喜欢的。
“给你了——”我一步踏上车厢,下一秒,车门关闭,火车嗡嗡启动,我隔着车窗朝阿来大喊,“等我回来——!”
他用力点头,逝去的背影朝我挥手。
我紧紧贴在车窗上,拼命想再多看他一秒。
他呆呆站在原地,也望着我的方向,一动不动。
火车眼看就要驶离站台,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就在我深吸一口气,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突然跑了起来!
攒动的人海之中,他沿着站台拼命奔跑,不顾一切地高喊我的名字:
“小志,小志,我等你回来——!”
“到时候要来娶我啊,用你们汉家的礼节,八抬大轿,娶我进门。”
我坐在座位上,身子像被钉住了,心脏密密麻麻的疼痛令我难以呼吸。
我的眼睛逐渐模糊,火车飞速驶出站台,驶向广袤的原野。十八岁的那个夏日,我的眼前只剩大团大团朦胧的绿,看不见天地山川,看不见滚滚人烟,看不见他朝着我拼命奔跑的身影。
只是,当泪水落下,视线清明,我看到我的小阿来,他孤零零地蹲在人潮熙熙的月台上,头深深埋着,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小小的一团,像一个迷失了的小孩。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他哭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哭。
哪怕多年以后,蜷缩在我怀中的他被身体的痛楚折磨到不成人形,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阿来,阿来,往后四千五百个日日夜夜里,我无数次在睡梦中呼唤他的名字。
彼时的我青春年少,尚且不知,那一滴眼泪浇灌的,是春草般无际无边的思念。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不喜团聚短,只恨别离多。芳草年年绿,郎君几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