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一脸难色，阿来道：“小叔，您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嗨，”小叔难以启齿，声音都跟着压得很低：“我知道你俩肯定不是，但现在不是咱们这边也跟着乱套了么。听说前两天海拉尔那边又打人了。两个男人搞、搞…害，两个变|态，不提也罢。最后被人家抓住，大的那个腿被打断，整张脸都被划花了……唉，你俩，太亲密了也不好…总之以后在外面，多注意点儿吧。”
“走路骑马能隔开距离就尽量隔开距离，万一被人误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这话说得相当语焉不详，听得我和阿来两个头四个大。再邀他说明白点儿，他却百般推辞，说什么也不肯再开口了。
回去之后，阿来仍旧将他爷爷安置在以往住的那个小帐篷里，只不过他把小帐篷迁了位置，让小帐篷紧紧挨着我们住的大帐篷，方便他一夜七八次起身，来检查他爷爷的状况，帮着他爷爷翻身、按摩，同时清理便溺物。
到了白天天不亮，阿来就得跑去河边给他爷爷清洗衣物，洗涤淋着大小便的床褥。匆匆吃过早饭，便去打理牛羊，喂马，收集牛粪准备过冬所需。
期间穿插着和夜晚频率相同的帮助翻身、长时间按摩、清理身体等等。毕竟如果稍微不注意，便溺物就会导致下|身感染发炎，草原上缺医少药，最近的医院也有几十里，阿来的爷爷又完全没有任何行动能力，万一再碰上大雪封路，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阿来对他爷爷的照顾极尽耐心与细致。以致于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就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即便偶尔对我笑笑，我也能看出那是在强打精神。原因无他，他那巨大的眼圈，打不完的哈欠，萎靡的精神，以及一蹶不振的胃口早已出卖了他。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照顾病人更加累人的活儿呢？
我想尽一切办法，变着法儿地用仅有的食材烧出美味菜肴，来哄着他吃，可却终究无济于事。
他可能是看出了我的企图，于是当着我的面，会努力多吃一点儿，再多吃一点儿。可是一转头我不在时，他就会连忙跑开，到隐秘的角落，跪在地上万分痛苦地将那些食物通通呕吐出来。
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屎和尿打交道的他，是真的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看到那一幕的我在越来越冷的风中静默良久，而后视若无睹转身离去。
我们开始变得沉默。
有天他实在撑不住了，一沾床就睡着了，怎么也醒不过来，一个月里养成的生物钟在这种绝对疲倦面前完全失去了效果。
我没有叫他，而是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身体，光脚下床。
自从将他爷爷接回来他就再不允许我抱他，睡觉也必须两人离得远远的，背对背睡。我清楚他的自尊，所以没有强求。因此我迈过他的身体下床时并没有吵醒他。
我蹑手蹑脚进了小帐篷，那里面的油灯彻夜燃烧。我缓缓弯下腰去，还没伸手我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阿来的爷爷又屙褥子上了。我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帮他翻了个身，在用尿布擦拭那屎和尿混合在一起的稠黄液体时，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
那天我守了阿来爷爷整整一夜，被熏吐了不下三次。大小便失禁的人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他无法攒到一定程度再放出来，而是随时都有可能流出来。有时候刚擦干净下一秒就又来了。于是一次清理便要花上半天，腰一直弯着，几乎要断掉。
天亮的时候我吐得胃中只剩酸水，眼泪也在刺鼻的气息中被熏干了。一夜的帮助翻身让我的手臂又酸又肿，浑身上下像散了架一样。于是我望着升起来的太阳，几乎是逃着离开了那个房间。我趴在地上像条狗那样狼狈地呼吸阴云下的冷气。那一刻我困得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躺在草地上再也不起来。闭上眼睛就再不用面对老头的吃喝拉撒尿，按摩翻身擦洗换药衣褥洗涤……
我想死，恨不得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死。
我真就那么就着草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那张我熟悉的脸。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是我从未见过的，愤怒之中夹杂着满满的耻辱。
“你当我是什么？”阿来攥着我的衣领一把将我拽了起来，表情狰狞地冲我吼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他的事儿不用你管？我他妈还用不着你可怜！”
睁开双眼就是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我一瞬间也火了，我猛地推开他：“逮谁咬谁你是他妈的疯狗吗？我招你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