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想着美好的事,脑子又被糟糕的念头占据。阿来伤得这么重,万一成了瘸子,甚至站不起来了怎么办?
罢了罢了,我用力摇头,晃掉这些糟糕的想法。大不了,他一天站不起来,我就背他一天。他一年站不起来,我就陪他一年。他一辈子站不起来,我就照顾他一辈子。
我喜欢他,哪怕他是一个瘸子,我也还是喜欢。
按着按着,他的小腿突然抽动了一下。我连忙停手,生怕弄醒了他。战战兢兢地从羊绒地毯上直起身来,我凑近他,竟发现他背对我的肩膀,在一抽一抽地颤抖着。
我暗暗心惊,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睡?
那我刚刚偷偷给他按摩,他全都知道了?
我的脸一瞬间涨红,觉得又羞耻又窘迫。
不过,这点儿情绪很快被取代,我看着阿来苦苦压抑的抽动肩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来这是…哭了?
我一下子慌了,糟糕糟糕糟糕,一定是我给他按摩时,用力太大,把他弄疼了。我急得只想打自己的脑袋,人体穴位是不能乱按的,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三脚猫功夫,就敢给阿来上手,可不是要把他弄疼?
我又急又悔,想帮阿来揉腿,可生怕把他弄到更疼,一双手急得提在腰间也不是,放下去帮他揉腿也不是。看他忍着疼浑身发抖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想要抱抱他。就在我犹豫着伸出手的时候,他突然轻轻叫了我的名字:
“小志。”
我下意识应:“嗯?”
“大棕死了。”
他在洒进来的月光中,背对着我,无声无息地说着:“大棕…死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大棕”是阿来骑的那匹马。
原来他在我面前的第一次流泪,并不是因为疼痛。
我紧紧咬着唇,纵使读过再多的书,可在那沉默的月色里,我也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埋葬大棕,是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
彼时,在我的悉心照料下,阿来的身体在慢慢康复着。我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阿来渐渐能够下地走路了。尽管他的右腿,还是留下了狼牙撕咬过后的可怖疤痕。他走起路来,略有些瘸,有点儿狼狈,和之前走路时昂首挺胸的帅气姿势大相径庭。他就那么一瘸一拐地,带着我和小白马,蹒跚到草原深处,大棕的尸骨旁。
抵着恶臭,驱散围着的秃鹫、蝇虫,大棕已经被啃噬地只剩一副骨架了。
阿来告诉我,当时,他骑着大棕引开狼群。大棕驮着他,在狼群的围扑下疾驰数十里。最后被狼群围堵在一处陡坡之下,无路可走,实在上不去了,大棕的腿也快跑断了。便拼着最后的力气,猛地把阿来甩到了坡上,而后,一头扎向凶狠残暴的狼群。用头撞,用蹄子蹬,用牙齿咬,不顾一切地在恶狼中扑腾。用自己的生命,帮阿来争取到了最后一点儿逃跑的时间。
听到这里,我一阵阵地后怕。当时我带着蒙古大汉去救阿来,只知道哪怕再晚一秒钟,我和阿来可能就已经葬身狼腹了。却不知道,这让我无数次庆幸,感念神佛的一秒钟,竟是大棕用生命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