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儿,太阳渐渐地往西,唐大彪端着小马扎东挪西挪,终于钓到一条跟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鲫鱼,连屁都没脸放,蔫头耷脑地生受了老程一顿嘲笑,然后两个老头儿收拾起各自的钓具,一道坐公交车回了军区家属院。
唐大彪和老程的房子各在一边,进了大院门口两人就分开走了。
唐大彪提着桶和鱼竿走了一会儿,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唐,过来喝咖啡!”
唐大彪一看,鼻子里哼一声,嗬,这老曹又出来现了,缺观众呢。
这老曹吧,和唐大彪是多年的战友,要说仇恨那也没有,但两人就是互相看不顺眼,你嫌我粗鲁,我嫌你装腔,俩人一起打仗,一起退休,又一道住在军区家属院里,没能处出钢铁友谊就算了,反而动不动就互相别苗头,尤其是退休之后闲下来了,连找茬的时间都富余了。
老曹站在一张石桌子旁,桌子上摆着的不是他平时不离手的“为人民服务”搪瓷缸,而是一个白瓷茶壶,还有几只敞口的配套杯子。旁边坐着两个下棋的老头儿,还有两三个站着观战的,那都是原先一个军区的老战友。
“快过来啊,老唐。”老曹把唐大彪拖过去,提起白瓷茶壶倒了杯咖啡递给唐大彪,“这咖啡啊,是我们家卫军前几天去上海出差买的,我说不买不买吧,非要买,说这个喝着跟茶不一样。”
唐大彪不爱给老曹搭台唱戏,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儿全干了,完了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谢谢啊。”
“老唐,咖啡可不是这么喝的,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抿。”老曹有点嫌弃,“啧,你瞧瞧你这人,忒粗。”
“老子怎么了?”唐大彪粗咧咧的,说话的嗓门跟打雷一样,“老子是伟大的无产阶级,就爱喝点凉白开,不爱整那些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
“你!”老曹被唐大彪噎得没话说,瞪了几秒钟,换了个话茬,“老唐,你干嘛让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住家里啊?老程把他带回来,那是因为那会儿犯病了,你呢,难不成失心疯了?”
“老曹,你管别个呢?”旁边一个下棋的大爷,将卒子往前推了一步,说:“兴许老唐就是一个人住着太冷清,而且也算是做件好事儿。”
“哦,也是,没媳妇儿没儿女,一个孤老头子,是怪冷清的。”老曹端着咖啡喝了一口,瞬间皱了眉头,忍了忍才没吐出来。勉强吞下去了,又笑着说:“老唐,觉得冷清就到我家里来坐坐嘛,我们家人多,卫国、卫军,还有下头几个小崽子,我让他们陪你说说话。”
“不了,谢谢啊,我怕他们跟你一样——”唐大彪说到这儿一顿,老曹下意识地凑近了些,唐大彪拿手扇扇鼻子,粗声粗气地道:“嘴,巴,臭!”
“哈哈哈哈!”亭子里的几个老头儿大笑起来。
老曹指着唐大彪的背影,气得手指头都哆嗦了,转头对亭子里的战友们说:“你们看看,这个人不识好歹。”
“你啊,这是麦糠擦屁股——自找的麻烦。”下棋的老头儿用过河的卒子吃了对面的马,捡起被吃掉的那颗棋子,叹口气,“老唐没有老伴儿,又没儿没女,一个人是挺孤零零的。”
唐大彪提着水桶,拿着钓竿儿,开门进了屋里。
军区家属院没在市区,房子修得宽敞,加上唐大彪退休的时候职级不低,他分到的房子一共足有五间房。
自从爱人在解放前去世,这些年唐大彪一直一个人生活,以前忙于工作还好,这两年退休了,家里是越看越冷清。
其实二三十年了,唐大彪早就习惯了,但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水桶里唯一的那条拇指长的小鱼儿太寒碜,老曹口中的那个年轻人也还没回来,唐大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坐了阵,他起身,从衣柜里头找出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头放着一本主席语录,再把语录打开——里头夹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一对年轻夫妻,女人梳着两条大辫子,男人穿着军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