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仍然敢这么说,可见此人确实非同凡响,只胆色一项,就绝不一般。
叶争流含笑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直将目光投向面如死灰的大管事,平平静静地说道:
“管事待我们,从来都像是剥皮一般。城主离开之后,这钱必然落不到我和家人手里,我恐怕还要面对杀身之祸。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城主不要赏我银子,反倒省钱些。”
激将法连着卖惨一起用,小伙子确实精明得过分了。
这会是个很好用的人才,就是太聪明了些,所以在用的时候,要时常记得敲打一下。
叶争流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她板起脸来,当即呵斥道:
“你生就七尺之躯,我瞧你也是个男儿丈夫!既然如此,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财生死,作此矫饰之语?”
陈直讷讷地垂下头去,肩膀微微地垮了些,默默不语。
下一刻,叶争流话锋一转:“自然,你忧虑之事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我既然说过银子给你,就不会让它落到别人手里——陈直,你对这盐场可熟悉?”
唰地一下,陈直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光芒大作的复苏之意,简直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亮了两颗太阳。
他方才听到城主呵斥,还以为自己太过冒进,会错了意。没想到,没想到……
情绪激动地咽了一口口水,陈直稳住自己的声线,回答道:“熟悉的。”
“那照你说来,这灶房每月应该产盐多少舱?”
陈直稍加思索就回答道:“以盐田平日卤水来计,每灶每月能出两舱,当有十四舱。”
“哦?”叶争流故意问道:“这管事也出了十四舱。可你才告了一状,说是你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啊。”
“不是这样的!”
陈直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才意识到自己语气太急,又把声音放平:
“城主有所不知,管事与那南商勾结,南商一来,他要盐要得既急且厉,小吏们又是鞭笞,又是辱骂,不许人闭一下眼。
如此追赶着劳作出一舱来,精力和我们寻常劳作大有不同,转日再来一舱,大家都累了乏了,又怎么干得动。”
生怕自己错过了这次机会,陈直又补充道:“此外,我还算过每一灶房的人数和每一舱的时间,倘若是我……”他迅速改口道:“我是说,我有一法,愿献城主。”
说完这话,陈直连呼吸都不敢,他屏住声气,立起耳朵,捕捉着空气里一分一毫的动静。
下一刻,他听到了一声柔和的笑意。
笑了……
像是斩首前突然出现的赦免令,也像是大旱时天空突然浮现的积雨云,陈直一颗紧绷着的心终于缓缓地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