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一名老人要了一杯酒。
围观的百姓闲人很多,落魄到这个地步,快要死了,苏瑾安的矜贵还是像从骨头里透出来的一样。那名卖酒的老人也奇怪,他颤抖着手将酒倒给苏瑾安,老泪纵横。
顾源泽那时候在高台上看得奇怪。
——像苏瑾安这种人,居然也会有不相干的人为他的死落泪。
老人像是想说什么,一声“丞相”刚出口,苏瑾安便扬首饮尽酒。
饮毕,他竟放声长歌起来: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是任公子,云中骑白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馆费鲍鱼……”
清列的歌声穿云裂石一般,掠向茫茫的苍穹。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为那歌声中烈烈到令人失魂的东西。那一代权臣的野心,那似悲似喜又无悲无喜的情绪。
“来,行刑!”
刑台上,顾源泽忘了掷令,刽子手失魂落魄茫然呆立,是高歌毕的苏瑾安厉声道。
他穿着囚衣狼狈落魄,声音却分明还是那个权倾朝野的苏相。
刽子手一震,下意识地挥刀。
顾源泽一声“慢”刚出口,便已经结束了。
他猛然站起,在鲜血飞溅中,未曾感到半分大仇得到的快意反而被一种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的巨大恐惧攥摄了心弦——伴着卖酒人的老泪,伴着穿云裂石的歌声。
北辰玄旭四年,乱世阴谋的序幕拉开了。
——以丞相苏瑾安的死。
仇恨的人死了,顾源泽却开始从梦里惊醒。
一夜夜梦见苍寥的天空下,头也不回的背影,梦见那首震慑众人的苦昼短。苏瑾安的死并没有给仇恨画上句号,反倒让一切重新蒙上了一层让人恐惧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