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听了也道:“北平九门,势要夺下,九门之中,算起来八门都有把握,只有西直门,这一座门,原比其他门更广深些,而且士卒是从山海关调来的,当年没有参与北征,也不曾在中山王麾下,怕是有些困难。”
张昭华忽然道:“西直门怕也不难,父亲身边有一个叫唐云的指挥,好像是提调过西直门的士卒。若是唐云在军中,让他去招降,怕是事倍功半。”
椿哥儿不合时宜地哭闹起来,张昭华低头一看,他的小脸儿皱缩在一团,不停地往她身上拱来拱去,张昭华想起来乳母花氏竟叫军士给杀了,她记得花氏奋不顾身也将椿哥儿护卫周全了,一时间感慨万分。
万幸椿哥儿还有一个乳母活下来了,接过去将椿哥儿喂饱了。张昭华在一堆人影里发现了韦氏,心里十分感激,韦氏也看到了她,手脚并用地摸过来,道:“俺总算活下了!还杀了两个呢!”
张昭华且喜且叹:“好姑娘,好姑娘!你对椿哥儿有大恩情,你想要什么,出去了我一定办到。”
韦氏倒自己不觉得有什么恩情,“你还救了俺呢!”
张昭华精疲力竭,倚着墙壁睡了一会儿,忽然又被惊醒,地穴的大门被咚咚地敲击起来,所有人惊慌失措起来,那边李让扶门听了半晌,忽然道:“好像是道衍大师!”
她们将手中捏紧了的兵器放下,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道衍,身后还带着一帮换了短褐的和尚,最让张昭华惊喜的是,在这群人里她还看见了张昶,也带着张升店铺里的数十个伙计赶来了,一路上斩杀了四门的流兵,王府的安全总算有了保障。
一夜在惊恐之中度过,天还未亮,忽然传来北平九门已定的消息,这才让大家全都松了口气,北平既然在燕王的掌控之中,燕王同朝廷对抗,总算有了据守之地。不多时燕王回兵,见到众人无恙,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甚至不解甲,而是召集将士在王府门前誓师,道:“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
燕王想起自己的五个弟弟,不过期年,削夺王爵,最可怜的湘王朱柏,阖宫自焚,“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绪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燕王道:“今祸迫予躬,实欲求死,不得已者,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天行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
燕王这一番慷慨陈词,确也激发了将士之心,然而还未等高呼声过去,天色骤然阴暗下来,忽然之间,乌云密布,咫尺之间人不能相视——不过顷刻,居然有疾风骤雨从天而降,王府宫殿檐瓦堕地,清脆的声音传到燕王耳朵里,燕王竟不由得色变。
燕王是很信这些出兵前的征兆的,多次用兵前征召袁珙父子来占卜,他这个习惯其实也是遗传自太祖高皇帝,因为高皇帝在《祖训》里甚至都说:“凡动止有占,乃临时之变……且如将出何方,所被马忽有疾,或当时饮食、衣服、旗帜、甲仗有变,或匙筯失、杯盤倾、所用违意,或烈风、迅雷逆前而来,或飞鸟、走兽异态而至,此神之报也,国之福也。朕尝临危,几凶者数矣。前之警报皆验,是以动止必详人事,审服用,仰观天道……所以获安。”
太祖高皇帝说,用兵之前,若有种种不祥,比如马腿折了,旗帜、甲仗出了问题,或者有疾风、迅雷不期而至,或者飞鸟走兽一反常态,这都是上天对用兵之人的警示,而高皇帝自己很多次濒危,都有这样的征兆,所以十分相信,燕王受他影响,也是深信不疑的。
燕王其实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天气会突变,他之前还问过金忠,金忠占卜之后测定今日绝对是吉日,谁知居然有大风雨扑面而来,难道上天果然不在他这边——
只见面前的将士,也面露惊恐之色,站在一旁的道衍随即高声道:“祥也!飞龙在天,从以风雨。殿瓦堕落,乃是殿下将易黄瓦了!”
国朝规定,王府宫殿只准覆盖青瓦,唯有皇帝宫殿才可以使用黄瓦,道衍这么一说,居然成了起兵的好兆头——然而听得真切的张昭华却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方才燕王还信誓旦旦对诸将说,此次起兵是“奉天行讨”,要**臣不共戴天,如今在道衍口中,却成了要争帝位的用兵,岂不是前后矛盾?
但是面对这样的异象,若是不用道衍这一番解释,恐怕军心不稳,而她看这些将士,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反而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若是说北平如今处暑,天气多变,风雨突至乃是常有之事,并没有什么吉凶上的寓意,这些人肯定不会相信,所以道衍的话,是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的。
燕王心定下来,正要乘势说几句,却忽然看到风雨平息,而东方天空的阴云稍稍散开,阳光从云隙间透射出来,居然正好播撒在燕王府的屋脊上,霎时间万道金光,洞彻上下,就好像印证了道衍的话,这一排排的青瓦,忽然换成了黄澄澄的黄瓦一样——这难以言说的一幕震慑了所有人,将士们不由得欢呼起来,果然一切都和道衍和尚预言的那样,是大吉大利的。
这情形让人激动不已,燕王心里也十分惊喜,然而已在不惑之年的他很快平静下来,他十分清楚地意识到,即使今后等待他的是比这更加险恶的风雨,他也必须迎头向前,因为对他来说,只要迈出了今天这第一步,便不存在任何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