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样的状况,所以她需要把自己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她需要水分,需要热汤让她冻僵的身体暖和一些,更需要茶汤中的□□使她神台清明,而喝茶的时候不用说话,正好可以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因此她喝得很慢,很优雅,很美好。
她没有再刻意做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因为以她展现给松井次郎的形象,应该是出身高贵、颇有见识、至少是见过不少场面,拥有一定应变能力的,如果一味地装蠢,未免过犹不及。
白茜羽始终认为自己对松井次郎的分析不会错,所以万变不离其宗,他云山雾罩,故布疑阵,他最核心的目的还是建立自己的权威,让她感到畏惧。无论是让她换上陌生的衣服,还是这个瑟瑟发抖的伶人,无非都是在造势。
可是这里一定出了问题,因为松井次郎不必用这样复杂的方式来对付她——一个待宰肥羊而已,只要露出獠牙就能被吓住了,他却开始玩起了心机,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
短短的品茶时间,白茜羽思绪飞快地转动着,她一直相信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个时候她需要改变自己的策略——原本骄纵无脑大小姐的人设是行不通了,得转型了。
松井次郎见她终于品好了茶,开口道,“白小姐,知道为什么我请你来这里吗?”
白茜羽微微一笑,“当然。”
“既然如此,你不害怕吗?”
“松井先生要杀了我吗?”她似笑非笑地道。
松井次郎眉头微皱,他是个附庸风雅的武人,此时有些接不住她的话了。他掳过许多的女子,有的三贞五烈,宁死不屈;有的柔弱如柳,哀哀哭求;有的曲意侍奉,使尽手段,可是他没有见过这样从容的,好像不知道害怕是何物。
“白小姐,似乎很有自信。”他的表情冷了下来,眉毛重重地压了下来,令人不寒而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底牌?”
“我没有什么底牌。”白茜羽看着松井次郎,这个被她几乎快写成了论文的男人,她对他并无畏惧,因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愿意沟通,就可以被忽悠。
她当然会胆怯,会紧张,可是在此时此刻,在她眼中,松井次郎不是什么杀人恶魔,或是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他只是一个她需要刷的BOSS。
所以,她缓缓开口道,“人间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梦幻の如くなり。一度生を享け、灭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
(人生五十年…与下天相比,直如梦与幻。既一度享有此生,又岂有不灭之理…)
松井次郎愣住了。
冰冷的晨风从洞开的门中吹过来,庭前木叶尽脱,萧条满目;溪水冻结不流。池面冰封如镜,景色十分凄艳。而室内的茶几前,清澈的茶汤,漂浮着的茶叶在此刻沉了下去。
吟完,她幽幽地道,“相传,这是织田信长的辞世之歌。世事无常,就连英雄人物都难逃轮回,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松井次郎没说话。
事实上,他有些被唬住了。
他出身贫寒,从小在东洋的街头偷蒙拐骗,后来实在混不下去了,听说海的那边有个城市满地都是金子,便跟着船队过去想碰碰运气,虽然这碰运气的一千个人中,九百九十九个都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想及,但松井却混出了头,成了南岸一霸,甚至得到了特高课伸来的橄榄枝。
可是,这些年的养尊处优、穷奢极欲并没有令他变成另一个人,对于那个他所不了解的,高贵的、敬畏的世界,他一时竟不敢接话,生怕露了怯——这种感觉让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师。
他能感受得出,对方不是卖弄,不是轻蔑,而是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骨子里的清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