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很是看重今年的春闱,书院大抵会有七八人来赶考,”我语气一顿,犹疑之下,轻声道,“父亲打算让哥哥也在今年应考。”
宁姐姐拐弯抹角想问的或许便是哥哥的消息,她并不与我直言,但就凭她那声从小叫到大的“晴川哥哥”,至今尚不肯舍弃,曾经青梅竹马的暗恋情绪怎能抛却干净。正如我听到沈未病的名字,心中亦会有淡淡苦涩,却依旧忍不住留心关于那人的一切。
至少我与她此刻,内心飘着同样的淡淡愁绪,悄悄的分神去想念一个已经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人。
她捻起桂花酥的手指一颤,又极快恢复平静,拂过落在被衾上的点心碎屑,笑道:“如此甚好,晴川哥哥也终于熬出头了,通过会试后,便不用整日被先生催着写文章了。”她笑得端庄,却犹如暗夜花火寂寥。
对着面前的宁姐姐,我仿佛看到自己的影子,却努力忍着不去戳破那暗藏的点滴,陪伴她继续回忆曾经的时光:“以前哥哥被罚抄写文章,还是我俩一起帮忙应付了。”父亲虽对我管教松散,但哥哥毕竟是男子,走上仕途方为正道,父亲也会在他身前显露严格一面,
“但愿晴川哥哥能高中,我会去求神佛保佑。”沐安掌心合拢与胸前,眼中苦涩如浓墨化开,此刻她越是虔诚,心中越是悲戚。
过往一切,清晰如昨,我心里何尝不希望宁姐姐与哥哥结为夫妇,然而命运从来由不得人做主。如今二人各自一方,谁知哥哥尚且不知宁姐姐入宫为妃嫔,心底必然还藏着幻灭的空想。
当初便是要错过的,宁姐姐的韶华等不得哥哥,而哥哥一心以为她会等待,还在等待。
第一次是我将沐安裹入怀中,她尚在喃喃自语一般:“如果上天不嫌我贪心,我想再求个孩子。”眼泪扑簌簌的顺着她的面颊而下。
后宫女子困在二里见方之地,而夫君只有一人,与其祈求圣宠,还不如求子嗣。并不为荣华,只是那才是只仅属于自己一人。我是不是也该向菩萨求个孩子呢?
“宁姐姐不要伤心,陛下待你总是好的。”我抚着她的背脊说着这番话,脑中却闪过昨日陛下独独伸手扶起我,掠过宁姐姐的场景,不由得低下声音。
“他宠你,我难过,却不是妒忌,我并不求他待我怎么好,我心里只是想要个孩子,”沐安紧紧拽住我的腰际,所有的苦痛骤然倾下,失声痛哭,道,“毕竟太寂寞了啊。”
寂寞,活在深宫的女子,寂寞才是相伴最久的朋友。虽然圣上无论如何繁忙,每日必会陪我一些时光,或是下棋,或是作画,然而他愿意在十年,二十年之后,面对衰老的容颜,继续陪着我吗?当我白发苍苍,涕泪横流之岁,甘愿陪伴的或许只有自己的孩子了。
可是宫中要个孩子并不容易,夭折的孩子不计其数,真正长大成人更是凤毛麟角。
沐安呜咽不止,我起身去合上那碧纱窗,倩影寂寥。炎炎夏日将尽,我与她各怀忧伤,此刻仿佛都感触到凉薄的秋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帝都落得几场大雨,终究生出萧索秋天意味,我获了陛下旨意,被允许出入快雪楼。我去了行云堂,画院正并不十分巴结我,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话,便将我一人抛下了。他或是心怀对女子蔑视,丹青纵然卑微,也容不得女子染指,不过对女子心存偏见的又何止他一人,类似的话语过去在书院也听得多了,我倒不以为意了。
我独自在快雪楼随意翻了几张画儿,心总被牵绊着。我恍然忆起春儿那日欲说还休的神态,想她必然有事瞒我,而以春儿的性子,她如此焦急,当是与何微之有关联。
我并不方便直接去见何微之,吩咐碧茹悄悄将春儿引来快雪楼,只说是缺个奉茶的宫女。春儿跪下见礼,米色宫装显得她越加单薄,发鬓间的一支浅红色秋海棠,远胜珠翠环佩。
我将碧茹遣去门外,扶起她道:“春儿你那日可是有事要说与我听?”
孰料春儿忽而跌倒在我怀中,抬起盈盈泪眼,娇弱之姿更胜从前,道:“苏美人一定要救救先生,先生他……”
何微之出事了?我尚且来不及多想,腰部便吃不住春儿的重量,摇摇欲坠,却又不能将她推开,我只好勉力扶起她,靠住楼梯的栏杆,问道:“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