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神,刹那才反应过来,嗜睡是孕妇的表现,他是在猜我怀孕了。我双颊微红,背过身去摘下一朵榴花,道:“哪有这么快的。”说罢就后悔不已,怎么说得这样轻佻。
他闻言一哂,似乎觉得我可爱,探手替我添上一朵榴花,道,“多子多福,榴花是个好兆头。你宫里也栽些才好。”
“种石榴做什么。”我轻声嘀咕着,深究他话中深意,我脸更加滚烫,如方才饮下的茶汤般沸腾。他在暗示我孩子吗?
说起榴花,我忽而忆起沐安的寂寞,今夜她恐怕又是要难眠了,我遂小心开口道:“我才去了玉宜轩,宁顺仪那里的榴花开得很好,一树一树,如火灼烧,陛下不去看看吗?”我至多言及此处,陛下的喜好并非任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陛下负手而立,沉思不语片刻,却岔开话题道:“上个月答应带你去快雪楼,一直不得空,朕今日想起来了,不如今日带你去。”
快雪楼典藏历代名家书画,尽是宫中珍藏,没有陛下圣谕,寻常宫人不得入内。陛下亲自带我行云堂,我自然是歆羡不已。
而我与陛下初次相遇也是在快雪楼,那里与我更有不同的意义了。
圣上引我去快雪楼,行云堂难得一见的画院正大人亲自在门口迎接,画师们紧随其后躬身问安,其后又跪着数十个素衣宫女。
陛下一路并不避忌,坚持牵住我的手,众人面前,我手心渗出汨汨汗珠。忽而我感到一缕目光刺在身上,不由转身寻找,却见到一身湖蓝直衣的何微之,立在画师的最末端。他抬头远望,微微诧异的目光地定在我身上。
他并未生得陛下那样的好容貌,更无沈未病透彻明媚的双眸,然而他神色中始终隐隐藏着几缕愁思,宛如四月山风拂过樱花般寂寥,博得行云堂宫女们的无数倾慕也是常理了。
先前在内药局生病多日,而后又有了一番变故,算来快三个月未见了。此次是我成为妃子后第一次与他见面,我并不能走进细谈,只朝他颔首浅浅一笑,算作见礼。
陛下陪我阅览快雪楼画作时,唤来宫女奉茶,恰巧那宫女正是春儿。陛下忙着替我寻找一幅《秋山问道图》,故而我拉着春儿轻轻问道:“姐姐可好?”
她默默瞥我一眼,眼神闪烁,含情欲诉,却又顾及陛下在场,将那话又隐忍回去,我却不能催她快说,生怕惊了陛下。春儿踌躇间,陛下已经将那画作送到我手中,春儿无奈只好退下,临走前,不忘投给我一个忧郁的眼神,我更加确定其中必有曲折了。
与陛下的关系微妙不可言,他纵然被琐事耽搁,亦是会派人悄悄送来书信,我多是将书信收入书匣中,难得也会与他答诗唱和。虽不及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地步,当日若是得不到他的消息,心情若新月残缺之憾,或许是成了习惯了。
闲来无事,我与他在兰若堂闲暇时候,更多是各做各的事情,互不打搅。或是我手执书册倚窗阅读,而他在画案上泼墨挥毫,一卷完结,邀我共赏,或是我与他下棋,不过可恶我总是输棋,而他并不肯让我,好像他就是喜欢看我输棋恼恨的模样。
转眼入了六月,但热得已经如同炎炎七月一般,饮绿私下还与我抱怨少府分下来的冰块不够用,她还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不晓得多少殿阁并无冰块可用。听陛下说,帝都已经有几个人活活被热死,难以想象接下来的七月会是怎样光景。
大抵天热小孩子身体弱更加受不得,新城公主体热难受,请去几个侍医都束手无策。她母亲熹嫔更是整日发愁。
闻得消息,我放下书卷,换了身衣裳,遂前往元贞堂探病。
熹嫔的侍女惜桂掀起淡紫色撒花绣虫鸟帷屏,引我入内,内室弥漫着浅浅的药草味儿。印象中新城是个活泼的孩子,前几日偶遇时,还与母亲撒娇吵闹,此刻却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全无往日生气。
想来是爱女心切,熹嫔面色昏黄,眼睑红肿,浓重的脂粉也掩不去憔悴,袖上的金色棠棣花纹还沾着大片水渍,应当是新城的眼泪了,熹嫔也不去换,一任自己邋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