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他应当问的问题,我也不需回答,果然不待我回话,齐韶便自顾自道:“要挂的够高,那愿望才会实现,你可该学学别人拿梯子来悬铃。”
本来今日想客套地与他交谈,不防又被这句话逗乐了,我扑哧笑了,道:“可惜宫里没有梨花,要真是有的话,指不定我就真的去借梯子了。”
“你喜欢梨花?”齐韶不可思议地望着我,那眼中墨色搅动,深藏暗涌。
“是啊,不过宫里都没了,只好拿白玉兰凑数了。”我避开那莫名的目光,攀下一支辛夷花轻嗅,淡然道,“所以既然已经不是心中最喜欢的花儿了,无所谓挂的高低了。”
“梨花呐!可惜宫里确实没有了。”彼时齐韶似乎是在追忆最美好的年华,想来梨花总是惹人勾人情殇,他大概也回想到了最苦楚的记忆了。
我脑海中不由蹦出苏轼的那首《东栏梨花》,轻声念道:“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我正独自怅惘时,冷不防手被人抓住,齐韶不容我犹疑片刻,命令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他霸道地扯着我就走,也不让我问清缘由。
我惶惶然被他牵着分花拂柳而去,不知要去向何方,一色的青色琉璃瓦屋檐逐渐崭露头角,又被层叠的烂漫花树挡了视线,若不是见过完整的巍峨宫墙,那景致恍如江南云水人家,如果他如今是牵着我去的只是寻常人家,那该有多好,随着那雕栏玉砌铺展在眼前,那心倏然坠落,他是要将我带去哪个宫室,莫不是真要我做他的妃子?
一路宫女皆退让至道旁,跪地叩首,宫嫔欠身问安,他俱是不理。跪与道旁的宫人们好奇地打量我,大抵在猜测我又是何时纳入的新宠,我举起袖子,慌张遮住脸。
齐韶引我至一处我从未进过的殿阁,门前悬着漆金匾额,上书“兰若堂”三字。
我原来也曾路过这紧锁的殿阁,那匾额便让我觉得十分有趣,宫中的匾额均是本朝太宗时书法家郭振所题写,笔力遒劲,一色飞白写就,仅有兰若堂的匾额流丽清婉得像是女子题写,而那充满佛教意味的名字,更令人心生好奇。
只是这殿阁永远锁着,从来没有开启的时日,乔希说,那里原来住着先帝宠姬安妃,显庆二十一年,盛宠的安妃暴病亡故。
成襄太后善妒,厌恶安妃至极,扬言要拆了这座宫室,幸而并为付诸实施。然而这座殿阁辉煌历史便戛然而止,据说此后入住兰若堂中的宫嫔都不得善终,而后更传出闹鬼一事,兰若堂遂成为宫人的梦魇,这殿阁也被封死了。
充满诅咒诱惑之地,今日齐韶领我来这里,他的手附上我的眼睑,道:“先闭眼,我不说睁眼,你就不许睁开。”
他孩子气般的举动引得我无端笑了,既然他并没有自称“朕”,那么此时我也暂且将他依旧当做史官齐韶。
乖乖闭眼,齐韶的手力道已经轻柔许多,我任他牵着,此刻令我更我惊奇的是,我的布鞋踩在这步廊上竟有异常曼妙好听的声响,仿佛我踏在玉石上,稍一用力即会被我踩碎,我的步子愈加轻缓,可那轻响依旧连绵不绝。
忽然齐韶停下,我没有防备,竟一下撞到他身上,他顺势将我拥入怀中,这样近的距离令我身子不自在。他仿佛觉得极其自然,并未在意我的羞涩尴尬,只管朝我耳边吹风,宛如夏风掠过荷塘,荡开层层涟漪,柔声道:“睁眼吧。”
微风吹乱我额前碎发,纷飞梨花毫无孤寂地飞入我的眼眸中,一树树覆压而生,地上层层梨云落雪,哀婉不已,这宫中竟还有梨花,我恍若梦境,惊讶地伸手接过一瓣落英,确定这是梨花无疑。
齐韶已然松手,我跳下步廊,捧起一堆梨花,洒向空中,隔着花雨,回望齐韶,他此时正恍惚地朝我微笑,虚妄得如同隔世。
他亦跳下步廊一步步靠近我,我并未躲闪,整肃衣衫,行叩首大礼,恭敬道:“妾苏氏锦年拜见陛下。”
他将我扶起,手拂过我的碎发,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早就知晓我的身份,好生没趣,是我装扮的不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