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恼地摔下笔,一切都怪他不懂我的心思,或是他懒得来懂我的心思。
山有木兮木有枝……
晨光熹微时,朦胧透过纸格子窗,漏下些许光华,方才在书笺上写下《越人歌》中的半句,越地女儿都会唱《越人歌》,越州更无人不知话中深意,若是与他有缘,他也能懂。
纸绢上空有黑白二色未免刺眼,我又画入三两支初生嫩荷,恰如越女新妆,于越溪河畔初见楚王孙时娇羞的模样。
我颤抖着手指,将书笺夹入沈未病的那本《千金方》,好像那是这一生最珍重的宝物,小心翼翼地将书页蜷曲的页脚辗平,才肯去安睡。
妆台之上,那朵千叶白菊正在阳关照耀下,缓缓枯萎。
某年某月,他在廊下为我簪上一朵白菊,我为他彻夜难眠,写下书笺。
多少年后想来当年,菊花、白色象征死去魂灵的安息,那是否埋葬我与他之间朦胧情意,而我写下的又何尝不是一曲挽歌。
谢荻的病好转,沈未病告知,我初始的粗略诊断并不错。只是肺病情况不同,源于外因、内感,我只关注诱病外因,忽略谢荻情绪低落的内因,未将裴裳留下的药方调整至适宜。一味猛烈攻击外病因,谢荻如秋叶飘零的虚弱身体才被我彻底压垮。
沈未病替我讲解我课程,我忐忑不安的将那本《千金方》交还给他。他不甚上心地道谢,甚至都并未翻开那书,之后便开始查问我究竟是否背下他要求的方子,生怕我偷懒。
为了那书笺的缘故,我既紧张又害怕,早已烂熟于心的药方都背错了剂量,沈未病忍不住用书本敲打我的额头,道:“这治疗血崩的方子,应该用乌梅七枚,不是七两,否则好端端的牙都要被那梅子酸掉了。”
我脸羞红,低头傻笑不语,沈未病也只当我错得惭愧,并不计较。
然而沈未病走后,我却又开始后悔那张书笺,若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他会觉得我得寸进尺吗?不禁开始嘲笑自己,你是个卑微的药女,有什么资格与侍医大人谈论情感,他帮你已是超常的情分了,你得寸进尺也不怕惹恼了他,万一连这点情分他都不肯再施舍给你了,你不是更加伤心。
我手枕着窗棂,阳光若隐若现,手中捻着那朵枯败却不舍得扔的千叶白菊,仿佛在与自己赌气。
下午去瞧谢荻,她如今已经可以由茯苓搀着在院子里走动,容颜清减,身姿消瘦,但依旧绝不轻易放下她的骄傲,宛如秋日寒菊。
虽然她还是想过去一般毫不留情地嘲弄我的细微错处,甚至茯苓都觉得她太不留情面,几次悄悄拉着我替她主子道歉。然而我心底能感知她对我的不同,她对我的笑容中有一种从未出现的暖意,正如此刻,两人分别站在院落的两端,隔得遥远,我与她默契地相视一笑,仿佛相识很久的熟稔。
第一次救活一个人,虽然并非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但我在药女的路上又迈出了一步。
离开丽景堂,忆起很久没有去玉宜轩探望沐安,听内药局的消息,沐安先前也病了,我快步走向希乐堂。
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嘤嘤哭泣声,四下张望是声音来自一处杜鹃花栏,我循着声音找去,只见一米色宫装的小宫女抱着脚踝,坐在地上哭泣,身前搁着一只宽硕的红木四角包金长盒。
“你怎么了?”
小宫女止住哭泣,泪眼盈盈地望我道:“姐姐,我脚崴了,走不动了。”
“不哭了啊,”我替她擦擦眼泪,那小宫女比我还小上两岁,我见她哭得凄楚不免心生怜悯,“刚好我是内药局的药女,我现在就带你去内药局医治。”
“可是,可是昭容娘娘吩咐我立即将这盒子交给上官婕妤,要是不快点送过去,昭容是要重罚的。”小宫女一提陆昭容,眼中无端地露出惊恐,作势要扶着我起来,最后还是重重跌回我怀里。
又是陆昭容,她简直要成为宫里的凶神恶煞了,小宫女低声啜泣,我扶住她道:“那我先带你去内药局,再帮你送去,上官婕妤宽厚,不会计较,昭容那边也不会查的。”
“不行的,不能迟一会儿,昭容什么都知道,她要罚我,会把我赶去浣衣局的,”小宫女哭得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