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只是玩笑话,毕竟内药局明的暗的喜欢沈侍医的宫女多得去了,而乔希却是内药局少数并不系心与沈未病的宫女,她并无意嘲讽与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却刹那间呆住了,相思?难不成我真的喜欢上沈未病了吗?
纵然之前乔希将沈未病与我的可能挑明与我,但我依然觉得自己太过卑微,我是内药局籍籍无名的药女,他是太医院前途坦荡的侍医,我与他,仿佛隔着迢迢银河般遥远。而他或多或少,话中常常透露出对亡妻的怀念,在他心中,只怕没有女子能超越故去的夫人了。
尝试各种法子劝说自己,却还是不禁怀着私心,特意耗费半日向乔希认真学了如意髻的梳法,每日挽的尽是如意髻,那是我距离他最近的方式。
这些日子唯一能让我的心安定下来的只有那些书,然而我带入宫中的书籍不多,且都是些婉约诗词,其中多有恋情黯然的词章,更令人心中抑郁。此刻方才忆起,临行前父亲曾劝我少带词集,多翻史书,我偏不听。到此刻才发觉父亲的高明,或许是预料到我入宫后在情事上终归求而不得,读那些哀婉词调,换来的只是更深切的悲哀。
幸而宫内并不缺少藏书,只是都锁在内廷藏书阁――天禄阁。
后廷原本并无藏书楼,天禄阁来源于一个奇迹,国朝女子心中宛若神?一般的女子,文端皇后。
文端皇后,出身名门河东柳氏,本就带着母仪天下的光辉荣耀,与太宗二人鹣鲽情深,帝王为她一人,后宫三千空置,除却早年后宫曾为太宗诞下一女,太宗其余二女三子皆系嫡出,真令后来的皇后妃嫔们艳羡。
而后太宗薨逝,高宗年幼,文端皇后又垂帘听政,斡旋天下七年之久,最后归政与高宗,终因心力憔悴,一年后溘然长逝,谥号“文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女性文端皇后,历来被当做教育名门淑女的榜样。
嘉?年间,高宗年幼,其母文端皇后代为掌控天下权柄。毕竟一介女流,唯有以史为鉴,文端皇后深苦于内廷无藏书可查阅,外廷的藏书处成均馆又多有不便,遂下令在皇宫西北角建起一座天禄阁。故而那里也是宫内除昭阳殿外,唯一一处檐廊上允许雕刻飞凤的馆阁,文端皇后去世后,天禄阁就成为供后妃借阅的藏书楼,唯有妃嫔方有资格入内,一般的宫女并无资格入内。
自从听到某日裴裳提及天禄阁后,我便常常去纠缠天禄阁的侍书宫女阿苑,幸而天禄阁如同行云堂,也只是一朝皇后的遗留,文端皇后去世后,并无多少妃嫔有心思静下心来研读书籍,天禄阁实际处于半闲置状态,只有阿苑一个宫女负责日常打扫,掌事嬷嬷也极少出现,所以天禄阁的管束并不算严格,阿苑终于耐不住软磨硬泡,答应偷偷捎书给我。
一日恰捧着书从天禄阁回来,道旁木樨花开,淡淡花香若有若无飘来,如柔滑的丝绸划过鼻翼,心情爽朗如清朗碧空。
狭长的内药局大门此时却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隐约传来女子尖利的哭闹声。我勉强挤进去,一个米色外衫的婢女正跪在地上,扯住沈司药的裙裾,道:“司药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她病得厉害,司药就行行好,随便派个药女过去看看也好,不能见死不救啊!”
另有两个内药局的女史拼命的拉起宫女,那宫女还是死死抓住沈司药的裙子,眼看裙子都要被她撕破,司药俯身道:“才人的病应由皇后娘娘宣召太医院的侍医照料,内药局并无资格插手,平白坏了规矩,你还是回去吧。”
“沈司药,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你是活菩萨,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太医院派来的药童,胡乱用药把我家小姐害死的。”宫女挣扎着从女史那里挣脱,脸上都被抓破一个口子,鲜血淋漓。
司药不理会宫女的苦苦哀求,一脚将她踹开,不近情理得如石头心肠,全无半分平日和蔼可亲的模样,她冷着脸子,扫视一圈,对内药局诸人道:“以后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去诊治这位才人,都听明白了吗?”
话音铿锵落地,那宫女绝望地哀嚎咒骂着被女史拖走,殷红鲜血从她的面颊上淌下,在青石地砖上绽开血色而满怀咒怨的花朵,触目惊心。
第一次见沈司药疾言厉色,语音涔涔寂冷,令人如坠苦寒深渊,全无转圜余地。内药局诸人皆是被其威势震得愣神,俯首应下,想来无人敢为那位才人医治了。
裴裳诊病回来得迟,我替她多留一份饭食,她放下药匣子默默吃了。我想起下午内药局门前的那出闹剧,不由多嘴道:“下午门前有个小宫女哭着求司药派人去瞧瞧她家才人,今日也不知沈司药犯了什么忌讳,偏不肯,还责令内药局的人都不准插手。”
虽言宫内有品级的宫嫔,纵然是最末一等的采女,也需皇后下令宣召,方可由太医院派遣侍医诊治,但宫内多是踩低捧高之辈,太医院人手有限,品级低兼之不得宠的妃嫔,侍医们多是疏懒怠慢。故而那些妃嫔们会寻求内药局的典药,内药局名义上诊治宫女,实则也照料着末等的妃嫔主子的身体,在宫内多是公开的事实,此番义正词严反而不自在了。
“那位才人还真是被逼得快走投无路了,”裴裳停下筷子,若有所思道,“昨日我被她的侍女诳着瞧过一回,病来得很凶,替她开了点药。”
“裴姑姑之后为何不去了?”裴裳年长,宫里人都唤她姑姑,而非裴药女。
“沈司药私底下已再三告诫我与内药局的典药们,不准插手。今天不过是再告诫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