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你这么聪明,只是不愿学罢了,我手艺简陋,只能做做这些活计,况且我的绣技哪有织室宫女们的厉害,你可真该见识见识,那凤凰绣的跟真的要飞起来似的。”景春眼中满是憧憬,我倒是更关心怎样才能把凤凰画得跟要飞起来一样。
“春儿妹妹,你怎么这样妄自菲薄呢!画院里谁不知道何画员的衣服鞋袜都是你给补的,练得多了,手艺也不会比织室的差,你哪天有工夫也帮我补补。”一个宫女拾级而上,无礼地打断我们的谈话,我一眼就认出是前些日子裴裳前来问脉的宫女薛墨脂,这女人麻烦得很,说话也相当刻薄,内药局至今还被她搅得鸡犬不宁。
而春儿被人发现了秘密,不由得害羞地低头。墨脂遂将自己破损的外衣丢给叶景春怀里,叶景春默默地收下了,不敢回嘴。我自是替她气恼不过,要将衣服丢还给薛墨脂,春儿偏紧紧拽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多事。
墨脂见此得意不已,又扫了我一眼,脸上堆满假笑,做作地掩扇道:“苏药女这又是来要颜料吗?恕我多嘴提醒一句,要是宫里头每个人都跟药女一样老是来画院要东西,行云堂库房恐怕早就被人掏空了。”
“是吗?”我压住火气,道,“不过锦年取的都是画院下等的颜料,画院不肯给,锦年并不会撒泼哭闹强求。”
我自然是话有所指。五日前墨脂到内药局撒泼,指责沈司药做事不公,配给的自己都是下等药材碎末,却愿意给承曦堂的掌事宫女茗芳珍贵药材。沈司药解释那是因为茗芳病重,非贵重药材不行,墨脂只是咳嗽小佯。其实内药局的贵重药材都是沈司药自己贴钱而购,宫女们大多知道,若是小病,都会颇体谅地服用下等药材,而墨脂却一味撒泼耍赖,沈司药无奈,只好让人配药打发她。
宫人们已将墨脂撒泼的事传为笑柄,鄙视她的故作高贵。墨脂毫不觉察我话中的讽刺意味,依然故作优雅打扇:“苏药女记下就好。”
春儿很快联想到我话中深意,忍不住轻笑,墨脂朝她瞪眼,此时才体味我话里的含义,可惜覆水难收,只好吃了哑巴亏。
墨脂保持高傲的神色走开,叶景春待她穿过回廊,才悄悄道:“姐姐方才的话真是厉害。”
“你啊,就是太忍着,才会被她那样欺负,不说她扫兴了,”我摆摆手,道,“今天怎么不见何先生呢?”
“你不提醒我也快忘了,今天天色好,先生去院子里画画儿了,他让我见到你,一定要让你去找他呢!”
我起身拂去外衣上的紫薇落花,欲要去找何先生。春儿忽然停下手中针线,怅然地望着我,幽幽道:“我还真羡慕妹妹,可惜我不懂画呢,要不然也能跟先生聊上几句。”
“并不是太难的,你在先生身边待得再长些,便会懂了,不用着急。”
叶景春依然神色黯然,我想她的心结只有她自己才能解开,便轻叹离开,风吹树叶,仿佛亦在为她叹息。
我原以为行云堂并不大,谁料是曲径通幽,路路相扣,我竟迷路了,疲惫时终于寻到一处花园,园中摆放一张黄花梨瘿木面画案,笔墨纸砚俱全,狼毫湖笔、李廷圭墨、澄心堂纸、云水砚台,都是贵重的画具,难不成何先生是想完成一幅大作,我走近一看,画作主体已然完成,只差了题字,画的正是秋日的月下残荷,三两枝结着莲蓬的残荷随意分布在荷塘中,高低错落,月光凛冽,水色微荡,渗出寒意,何微之这些天的画作大多是这个风格,想来这便是他今日的杰作,不料几日不见,他的画技突飞猛进,用笔老到,毫无犹豫,墨色运用恰到好处,残荷的败落萧条之感亦跃然纸上。
但我以为那画中残荷临摹古人画作的意味太重,不免刻板无趣了,便提笔擅自在画的右侧落笔添了一只单脚立眠的白鹭,白鹭将头埋进羽毛中,似乎不愿为人打搅。
我搁笔重新审视,但又觉得不佳,好像好端端的残荷图被我改成白鹭图,他大概会恼火我随意篡改画作,此刻背后响起零碎的脚步声,我慌乱间不甚打翻砚台,金石声铿然,刹那间我的裙裾开出点点墨色的花朵,更糟糕的是砚台居然摔碎了一角,我料想这砚台定是先生极为珍重的,这更是火上浇油,眼前三十六计走为上,我顾不得许多,只好狼狈提起裙裾向着另一个方向逃走了。
我回到内药局仓促换上新衣,隔天我正对着脸盆费力地洗刷墨渍时,沈未病恰巧来了,瞥见我一塌糊涂的衣裙,好笑地问道:“你去做什么了,怎么弄得一身墨。”
“我去行云堂走了趟,”我简单回答,但思量系着围裙上课总不是回事情,把手往衣服上一抹,道,“大人且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