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时,无人指点如何装扮,连梳头都是跟着过去的乳娘匆匆学会,草草梳妆,并不钻于此道,发髻历来梳地松散,狭小的梳妆盒内仅有常用一对点翠耳环,一支镀金钗。所以此番也想着随便应付算了。
沐安却很郑重其事的对待,一支缠金丝重瓣菊花长簪,配以两支坠紫流伊短簪,挽作高髻,玳瑁华胜压住发髻,耳畔祖母绿宝石耳环熠熠生辉。宁姐姐适合浓妆华服,却不会令人感觉庸俗,只觉大气雍容。
谢荻装扮与宁姐姐相似,可惜效果差之千里,三支凌霄花型嵌红宝石金钗挽成流云髻,发鬓末端绕上粉色绒花数朵,胭脂眉黛逐一用来,然而容貌平凡的缺陷并非珠玉能够补上。倒是叶景春甚为讨巧,只剪了两朵犹带水珠的兰花戴在发间,尤显娇媚,我见犹怜。
我打扮素净,一根银簪挽起最简单的平髻。宁姐姐梳洗完毕,见我还在对镜挽髻,便倾身下颚靠在我肩上,对着镜中的我温然笑道:“你看,先前还说羡慕我,这下连我都被你比下去了,清丽似谪仙一般的气质,并非珠玉华服可比拟。”
仔细端详铜镜中的清秀素颜女子,因着看惯了自己容颜,反而并不觉得有多突出。父亲曾言我的容貌极像母亲,而母亲曾是帝都有名的美人,昔年被誉为“帝都月华”。即是月华,遥想母亲当年不仅是容貌遮蔽月色,更该是气质淡雅如胧月。
谢荻整肃衣裳,懒懒地插嘴道:“伊姑娘与宁姑娘,恰如空谷幽兰之于艳艳芍药,兰之芬芳隽永,芍药嘛……”谢荻暧昧地笑着,我真恨不得哪天找个机会把她的毒哑,我简直快要被她的胡话给害死了。
幸亏宁姐姐并不计较,只是浅浅笑着,道:“芍药吗?我担当不起,谢姑娘过誉了。”
宁姐姐方才的话却提醒了我,我思量着又以为刻意打扮得容色照人似乎并不妥当,特别是面对性情未知的陆昭容。虽说陆昭容此次前来,乃是代行皇后之权进行训话,但她却还是皇上的侍妾,以色侍君,并非嫡妻皇后,就算是正室皇后,国朝尚有穆宗成裕皇后那般妒忌的女子,肆意毒害穆宗临幸后宫嫔妃。我并不信有她能不怀妒忌,平心静气地与比她年轻貌美的秀女谈笑风生。
对着铜镜犹豫再三,我终究还是解下每日必会戴上的丝巾,露出脖间触目的朱红色胎记。
叶景春暗暗惊呼出声,谢荻与宁姐姐眼中也闪现惊讶之色。我生来脖间带有一抹诅咒般的胭脂色胎记,这是心中最为自卑之处,每每用丝巾遮去那胎记。而今日不得已敛容,才狠心撤下丝带,求个安宁。
待到谢荻与叶景春离开,沐安才悄悄问我解下丝巾的原因,我将心中的揣测说与沐安听,并劝她将脸上绯红色胭脂洗淡些,沐安却只当我多心,昭容高高在上,怎会对低微的秀女产生妒恨之情,但念着我的好心,并不驳斥我,只象征性地将那华胜拆下。
众位秀女在云光殿正殿前足足站了半个时辰,初春时节的太阳也并不令人好受,但无人敢口出怨言。我站的有些昏昏沉沉时,陆昭容方才在宫娥的簇拥之下姗姗来迟。
秀女们问安时,我趁机偷眼瞧着立于台阶上的陆昭容,额前的撒金梅花花钿在阳光下格外晃眼,一支凤凰衔珠金步摇挽成凌云髻,发鬓中点缀若干翠玉华胜,身上一袭樱紫色暗花金线花开富贵纹样曳地锦袍,旁人不敢随意穿的鲜艳色彩反而愈加衬托她的妖娆。
恍然大悟为何陆凝雪选择的首饰奢华无当,她便是要学她姐姐,可惜陆凝雪欠缺她姐姐的气场。纵然姐妹俩容貌五六分相似,换上同样的装束,即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都是姐妹,何必多礼,”陆昭容优雅地站在丹墀之上,声音干脆利落,“我方才正陪皇上下棋,故而延误了时辰,连累诸位在日下苦等。”
众人皆知陆昭容乃是今上宠姬,她何须再次炫耀,我不禁冷笑。哲澜代替秀女们平静回答道:“昭容娘娘过虑了。”
陆昭容端起黄地缠枝宝相花瓷茶盏,瞥着殿前的秀女,随意问道:“今年有多少秀女呢?”
“禀娘娘,共一百三十六人。”
“照料这么多秀女,胡尚服真是辛苦了。”
“奴婢奉命行事,谈不上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