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她温然一笑,她却略显害怕,避开我的目光,低头继续修剪花枝了。我绕过悬着的樱色帷屏走入内室,却遇见了我断然猜想不到的人,不知是喜还是该忧。
眼前正是宁姐姐,她居然是参选秀女之一。我脑中瞬时浮过哥哥挑灯夜读的身影,哥哥的愿望,原来哥哥的仅仅只是愿望,他该多么失望啊!
宁沐安并未注意到我,她正埋首忙于手头的女红,娴雅如杏花照水,随意披着件湘色流彩暗花云锦外衣,才洗过的半干长发用绸子束起,仿佛三年前,我午后去找她,她在窗下安静地绣花,侧首展露对我温软笑容。
此刻她闻听响动,也是先朝我微笑,然后那笑转为困惑,最后化作吃惊,她犹豫而惊奇地上下打量我。
我心底尚在为哥哥难过遗憾,却还是粲然笑着,捋起袖口,露出我右手的那只玉镯子,笑道:“宁姐姐不是连我都认不得了吧。”光下,那成色低劣的玉镯子内絮状沉淀斑驳,瑕疵毕现。那对镯子是我八岁上元节时,与她偷溜出去,从货郎处买来的便宜货,虽然后来被两家大人抓回来训得很惨,但两人还是高高兴兴地各自戴上了那镯子,我一直都没有摘下过,看来她也没有。
沐安终于丢下刺绣,快步走到我身边,紧紧攥住我的手,激动道:“可馨,真的是你,我刚才还不敢认呢,幸而都留着这镯子!”这声意料之外的“可馨”,我更加觉得亲切。
“我还担心扬州刺史家的小姐会把这玉镯塞到箱底去呢,”我故作哀叹道,“偏偏几年不见,姐姐又长得这样好看了,我险些要不认得了!”沐安长我两岁,继承其母宁夫人出众美貌,三年后身姿容色越加出挑,也难怪哥哥一直惦记着她了。
沐安听我提及“扬州刺史”四字时,眼色瞬间一沉。
两人寒暄几句,顾及屋内尚有外人难以畅谈。宁沐安领我出去。两人信步走到池塘边的大青石,我觉得有些累,便毫不顾忌地要坐下,却被沐安拉住,拿出帕子替我垫着,才让我靠上去,自己只在那里站着。在书院时,便常常是沐安姐照顾我,我就心安理得地就坐了。
“宁姐姐家中可好?宁伯伯、宁伯母身体安康吗?”
“家里无事,爹爹身体康健,为官上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应当是不错的。只是我娘并不太好,老是咳嗽……”沐安手指牵起几支发芽的垂柳,眉头微蹙。
我顿感自己多话,想随便转移话题,可出口的话却更加冒失:“姐姐怎么也来参选秀女?是宁伯伯的意思?”
“恩,本来母亲身体不好,我也舍不得离开,可我都已经十六了,耗不起时间,之前来提亲的人爹爹都看不上,过了十五,我年纪长了,更挑不到好人家,爹爹只好把我送入宫了。”
宁伯伯心气甚高果真不假,哥哥去提亲,想必亦会被宁伯伯嘲笑不自量力。自小宁伯伯便不如书院另外的先生们那般欣赏哥哥,其他先生们赞赏哥哥的聪敏时,宁伯伯却总是毫不留情地训斥哥哥的懒惰。哥哥碍于面子,不得功名,绝不会上门自讨羞辱,而他却不注意,沐安今年已十六了。
宁姐姐很快掩饰住了眸中落寞,浅笑着问道,“可馨,你怎么会参加选秀呢?难不成伊伯伯出仕了?”
“我爹乐得教书,怎会出仕,除却官吏指甲,各州刺史也会推选秀女,越州刺史恰巧推荐了我。”
我说话间容色寂寥,恍如浮云蔽日。沐安知道我舍不得离开父亲,她抚着我的细碎的额发,问道:“伊伯父身体好吗?”
“爹爹一切安好,只是常常会犯风湿的老毛病。”
“那晴川哥哥的乡试又准备得如何了?”宁姐姐说话间手指搅着腰间玫瑰比目佩的紫色流伊,紧张之情毕露无疑
“哥哥早已通过乡试、院试了,眼下正一心准备会试,”伊晴川便是哥哥的名讳,她如过去那样亲昵地称呼哥哥,或许心底尚有牵挂。但如今身份尴尬,我猜她真正的问话只怕还隐藏在深处,又加上一句,“哥哥至今还未娶亲。”
听到这话,沐安轻轻松了口气,轻快道:“晴川哥哥的学识自然是一流的,大概取个功名也是极容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