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这座城市的阳光久违的纯粹而明媚。 早早起来的韩潇此刻正坐在奶奶家的窗沿旁，神色忧郁的出神张望着。 此刻的他，或着说“她“，正在经历着其他人无法想象的思想斗争。 一早醒来的她出于对于“孙女”这个词的耿耿于怀，下意识的伸出了手，竟是证实了自己竟然是个女孩这个令她哭笑不得的结果。 她明明是个男人啊，而且还是家里唯一的独子。 眼前的一切，和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冲突。饶是她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便接受眼前的一切。 “难不成，眼前的一切才是我自己的梦么？” 已经多少冷静了些的她不由得喃喃着，眼神转向屋内。 那个有些破旧的被奶奶塞进角落里还舍不得扔掉的电风扇，她记得的，那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夏日里的期盼。 身边这个陈设着似乎永远不会动的一套茶具的小桌子，她记得，记得奶奶从来都是在这下面放了一个小箱子，平时用的杯子从来都是奶奶弯着腰来从那个小箱子里取出来的。 微微抬起桌子上的桌布，是的，那个小箱子就在那里。深红色的箱体上已经有不少掉漆的地方，但是依旧那么静默的摆在那里。 还有这里，还有那处......... 这一切，和记忆里的毫无分别。 看着这些东西，韩潇的脸上竟是不自觉的挂上了一抹久违的温暖的笑意，这些东西，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忘了，忘了这些随奶奶一起，被她尘封进了记忆的角落里的东西。 不知不觉的，年幼的她眼睛里，竟是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自认为无比坚强的她竟是无声的哭了。 刚刚做好早饭的韩奶奶刚推开门想要叫自己小孙女吃饭，变看了这样的一幕： 自己那个顽劣不堪，令周围所有人都头痛不已的小孙女，此刻竟是穿着那个几乎能把整个人都装起来的睡衣，捧着一个杯子，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前，神色可怜的默默留着眼泪。 窗外的温暖阳光铺洒在她那有些瘦削的脸庞上，那泛着水光的双眼带着一种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令人心酸的光彩，那种光芒，韩奶奶曾经见过，在自己老朋友去世之前，当她给那些即将离开的老朋友讲述过去的种种的事情的时候，那些人，就是这种神情，那并不算是坚强的，仅仅是一种让人为之揪心着，却什么都做不了的脆弱的神情。 而今，自己的小孙女这是这个样子，让人怜惜不已，却无法迈动自己的脚步走上前去安抚。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便冲进了这个坚强了一辈子，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的心里。 她迈动着自己早已经不灵光的双腿，慢慢的走近自己的小孙女。那双如同木柴般的手臂慢慢的环抱起了眼前泪流不止的女孩。 “潇潇不哭，有什么事情跟奶奶说。有什么委屈就都跟奶奶说，不要哭。”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女孩的背脊，一次又一次的，韩潇也是缓缓的伸出双手，抱紧了眼前这个自己曾经一度与之水火不容的老人，一个念头，在她的心里慢慢的弥漫开来。 “奶奶，可以答应我一个事情么。” 少女似乎是撒娇一样，用自己还在颤抖着的声线软软的说着。 “答应，当然答应了。” 忙于安抚她的老人并没有察觉到女孩此刻眼神中的那抹务必鉴定的决绝光彩。 “咱们去趟医院，好不好？” “好啊。” 老人几乎是下意识的便答应了，但下一刻，她那原本带着些许哀伤的面庞上却是换上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惊讶。 “潇潇，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老人轻轻地把孙女的身形正过来，两个人面对面，沉默的看着彼此。 不同于刚才，此时的韩潇脸上已经戴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她紧紧地握住了老人枯干的双手，轻声说道 “奶奶，咱们家确实没什么钱。可是钱这东西早晚都能挣，一家人如果要是少了谁，就真的找不回来了啊。” 她说的并不快，眼中还带着没有随着阳光而散去的泪水。 “奶奶，咱们去医院，好么？” 奶奶的逝去，对于曾经的韩潇来讲，是一个永远无法回避的痛楚。那是他还小的时候，由于父母都很忙，很长一段时间就如同他和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 韩家老爷子很早便匆匆离世，是韩奶奶一个人把家里的独子拉扯大，老人的情绪总是很内敛，大概有点刀子嘴豆腐心。 可是当时的韩潇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眼前的老人似乎很讨厌自己，所以总是和老人对着干。 久而久之，即使是明白了老人其实对自己很好，但是出于年轻人那点名其妙的面子观念，他总是不能够和老人很好的相处，不是他不想，只是习惯性的去抵触。 他不是没有幻想过有一天能够改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只是所有的设想的一切，都在他十岁那年的隆冬夜里，化作了泡影。 那一天夜里，奶奶突然昏倒，手足无措的一家人接到消息连忙赶往医院， 那天，韩潇见到了许多东西，见到了无措慌张的父母徘徊不定，见到了被骂无情无义的表兄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见到了平日里与奶奶水火不容的一位叔叔声嘶力竭的哭嚎。他看到了很多东西，唯独没有见到的，是老人的最后一面。 后来，在和医院的沟通中，人们才知道，平日里无比坚强的老人，也是有着很多陈年旧疾，也是有着很多其他老人都有的疾病，只是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老人的离去，不是急病突发，而是有很多病症，已经拖延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没有人知道该说些什么，老人为什么不说的原因，他们虽然不讲，但彼此心底都是清楚三分。 后来发生了什么，韩潇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恍恍惚惚的走完该走的流程，办完该办的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平凡。 而他，依旧是顽劣异常，甚至是愈演愈烈。原因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而今，就着这样一个机会，韩潇终于是说出了那些他一直想说但从未说出过的话。 “奶奶，咱们去医院，好么？” “奶奶，咱们叫上我爸妈一起去趟医院好么？” “奶奶.....” 老人看着眼前已经近乎哀求的孙女，终于在迟疑半晌之后，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这下，韩潇的脸上，终于是不再有那些愁怨，她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残余的泪水，站起身来慢慢的往客厅走去。 老人在后面看了看她，微微的叹了口气，也随之跟了上去。 这顿早饭，两个人吃的都很安静。韩潇是心中不免得有几分欣喜，随之连眼角都是带着一抹不易消散的喜意。 倒是韩奶奶那边，时不时的看看眼前喜上眉梢的孙女，心里总是有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孩子究竟是怎么知道的那些事呢？她又知道多少呢？ 想着想着，老人不由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潇潇，咱们还是别去医院了吧。” 抿了抿嘴，老人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过看着孙女抬起头来那带着惊讶和些许责问的眼神，这个老人还是不自觉的把眼神转向了别处。 “奶奶的身体，奶奶自己清楚。俗话说啊，生死有命。与其花着大把大把的钱去医院受那份罪，还不如听天由命。省下那些钱，干些什么不好？“ 闻听此言的韩潇眉头微皱，很是无奈的看着面前面露难色的老人 “奶奶，你说的这些话，可是如果连人都顾不上，那即使做了再多的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老人似乎还是很不情愿，眼神看向一旁，但却没有说些什么。 看到奶奶这个样子，韩潇原本就皱起的眉头不由得皱的更紧了。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也没有再去看纠结的老人。 “我说去就去，我一会去打电话，时间就今天下午，必须要去！” 她的话急促而有力，事到如今也唯有她强势一点，才有希望按照原定计划带老人去医院。 说完这些话，她刚欲起身收拾碗筷，就听到外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十分清楚的怒气道： “韩潇潇！这就是你和你奶奶说话的方式？”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国字脸，脸上带着明显怒意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深蓝色工装。 韩潇潇？是在说我么？一个疑惑从她的心底升起，但是现在明显不是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管是韩潇，韩潇潇，还是韩潇潇潇...她都十分清楚一点，眼前的这位手上的功夫可是比嘴上快啊。 是的，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潇（韩潇潇）的父亲，韩世国，一个崇尚棍棒出孝子的暴躁中年老男人。 好在在吃饭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如何跟父母交代这些事，虽然事发突然，但是相对于韩世国的一巴掌落在自己身上，他还是比较倾向于把事情挑明，反正这事早晚都要做。 “老爸!“ 一边尖叫着一边躲开韩世国那似乎带着些许掌风的巴掌，韩潇很是焦急的说到 “奶奶生病了，怎么都不肯去医院，我没跟奶奶犟嘴！” 气归气，听说老人病了，韩世国还是急忙收回了自己的巴掌，女儿什么时候都能打，但自己老妈病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怎么回事，韩潇潇，你跟我说清楚，要是敢拿这事开玩笑你看我不打死你。” 一脸怒容的韩世国神色不善的问向已经一溜烟逃到里屋门边上躲着的韩潇。 得，这还真是我自己的名字，韩潇有些玩味的在心里琢磨这自己的新名字，韩潇潇。嘴上却也没落下 “我昨晚在这住，看到我奶奶睡觉之后似乎有点难受，我就劝我奶奶今天去医院看看，谁知道一开始奶奶还答应好好的，后来就怎么说都不去了。” 老人有病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但是具体什么病她也没有个底，所以只能胡编了个理由，没想到韩父听完，扭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老母亲，问道： “妈，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老人看看躲在门框那里的孙女，又看看似乎一言不合又要上手的儿子，不由得想起来先前看到孙女一个人默默流泪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软，轻声道： “我确实有点不舒服，不过没什么大事，不至于跑到医院一趟。” 听到女儿没有撒谎，韩世忠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这个女儿向来不服管教，今天倒是办了件对的事。 “妈，不舒服咱们就抓紧去看看，这段时间你也累够呛，就当休息休息。” 看到父亲出面了，韩潇这才从里屋走了出来，慢慢走到父亲身前，轻声道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瞪了一眼自己这个令人头痛的的女儿，韩世忠的语气却也是柔软了许多 “正好下午我没什么事，潇潇，你一会去给你妈打个电话，让她下班的时候买点菜，直接来奶奶这里。” “好嘞！” 韩潇回答的十分利索，顺势接过来韩父递过来的手机，转身向里屋走去。 这一幕落在韩父眼里，却是很不寻常。 怎么？自家闺女今天这是转了性了？平时怎么不见他这么乖巧。 不过到底女儿是在向着好的方向改变，他也不好说些什么。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便开始了和母亲的交谈。 而在里屋的韩潇，现在应该称呼为韩潇潇了。 非常顺利的打通了电话跟母亲交代完家里的事情，顺便还撒了个娇求着母亲晚上做道她最喜欢的溜肉段。 电话那头的韩母听到自家闺女难得的乖巧懂事有求于自己，当然是欣然应允了。 随手将手机扔在一旁，躺在窗扇的韩潇潇来回翻滚着， 一切，终于是向着好着方向发展着。 不过，韩潇，韩潇潇，。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眼神聚焦在自己如今纤细的手指上，那是他过去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样子。 到底是为什么呢？ 带着这个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瘦弱的少女终于是在暖暖的阳光中，带着嘴角的笑意沉沉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