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石如眉头都皱成了菊花一般,心里暗叫不妙。 本想将莫小楼当做踏脚石,没想到……此人竟成了一个拦路虎。 自从他知道明月大家要在这散花楼中表演,便开始着手准备,除了自己绞尽脑汁,做了几首不错的诗外,为万全计,他还花费重金请人捉刀,郑家家底丰厚,买个一二百佳作,并不难。 巴蜀之地,有的是深谙诗文的落魄才子,刚才那首,便是其中之一。 这河南狂士在莫小楼念完全词后,就闭上了眼睛,闷了一口苦酒。 他心知自己的目的是达不成了。 不甘心啊! 他自小便在周围人的夸赞追捧中长大,说是众星捧月都不为过。因文武双绝,为人又狂放不羁,这才得了个河南狂士的名号。 但此时周围人的目光却如毒蛇一般噬咬他的内心,撕碎了他所有的自尊、狂傲、以及莫名的优越感…… 他再也保持不住那种悠然闲适,故作高冷的名士姿态,表情狰狞,语气阴阳怪气道:“莫兄这词倒是极妙,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等说好了斗诗,你却以填词相对,免不了有文不对题之感。”他冷笑一声,续道:“若是在科考中,考官免不了要判你个离题之谬。” 莫小楼目光朝郑石如瞥了一眼,眉头微蹙。虽说是斗诗,但文人之间向来诗词不分,这家伙在这个时候玩起了文字游戏,颇有些输不起的味道,令人不齿。连边上的黑衣男子也皱了皱眉,显然对郑石如的行为很是不满。 莫小楼轻呵了一声,神色转冷,说道: “怎么,你不服?” 郑石如长笑一声,故作淡然道:“笑话,此局本就是我赢了,我为何不服?不服的是莫兄才对吧?” “呵呵。虽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也不要这么输不起吧。” “什么?” “从在下进入散花楼开始,郑兄已经向楼上厢房看了九十八次,想必是......” 以莫小楼识人断物的本事,早已看穿这斗诗之事,不过是郑石如讨好楼上的美人的把戏而已。 他不再搭理郑石如,对着楼上拱手朗声道:“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不敢。奴家——明月。” “哗~” 楼内众人顿时一片哗然,明月二字,如同带着神奇的魔力,让无数客人激动得双眼通红,恨不能飞上楼去,一睹美人芳容。 “明月大家竟然真的来了这散花楼!” “我还以为是谬传呢!” “天下第一才女芳驾成都,真是我等的荣幸啊!” 激动的议论声此起彼伏,那场面,就如同莫小楼前世看到的脑残粉见到爱豆时的情形。 “诸位。”他突然出声,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议论声都压了下去,见众人皆看向自己,才道: “这‘河南狂士’既然不服,我便专门再写一首诗送给他如何?” 文人自古爱凑热闹,怎会不轰然起哄? “莫公子,郑大才子既然不服,你便让他心服口服呗。公子方才将残红折之酒用于词中,此次,是否要故技重施?”东边窗口一人一脸不怕事大的表情,兴冲冲说道。 莫小楼清冷的声音再次飘响整个散花楼: “也罢,这一次,我便将明月用于诗中。” 他一手捉着狼毫,一手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越过郑石如,再次走到墙壁边。 “一首把酒问月,请各位品评。” 借着几分醉意,大笔写意,行草如龙。 “青天有月来几时, 我今停杯一问之。” 与先前的千秋岁不同,这把酒问月,开篇就是毫不遮掩的豪放大气,大开大阖之中,如泼墨挥洒,一脉瑰丽的笔触。 “青天有月来几时”的劈头一问,对那无限时空里的奇迹,大有神往与迷惑交驰之感。问句先出,继而具体写其人神往的情态。 更巧妙的是,这开头二句皆是语序倒装,以一问摄起全篇,极富气势感。不仅如此,这第两句话,更完美契合了此情此景。 这顶楼的美人明月,不正与青天上的明月相合?停杯一问,不就是手端残红折的莫小楼? 莫小楼蓦地侧身看向郑石如,眼角闪过一丝嘲弄,背身挥毫,笔下不停,道: “人攀明月不可得, 月行却与人相随。” 郑石如豁然色变。万没料到这人如此才华横溢文思敏捷,转瞬间不但作出一首诗,还用‘人攀明月不可得’讽刺了他一手。后面的月行却与人相随,自是讽刺他苦苦算计,欲求得美人芳心,而莫小楼顺势无为,只因才情所致,自有美人赠酒相助。 顶楼,明月的眸中,已经升起前所未有的神光。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诗文一气呵成,从月之表象,引申至嫦娥玉兔的传说,不落俗套。 莫小楼回转身来,眼睛微闭,声音转低,似醉非醉道: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这句话完,安静中有人叹息出来:“好啊……”,楼上的明月大家早已听得眼中异彩涟涟,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轻轻咬了咬下唇,喃喃自语:“‘今人不见古时月’,亦意味“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亦意味“古月依然照今人”。 此句备极重复、错综、回环之美,且有互文之妙。也不知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是如何想出这么巧妙美丽的句子来的。这句格调之高,意境之深远,称为传世佳作都毫不夸张!哎……” 这一句一出,不只是这首诗将流传千古,连她自己也会随着这诗而名声大噪,本已经是天下第一才女的她,与此诗相和,真可算是相得益彰。 郑石如的神情已黑得像炭一样了。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诗文写罢,莫小楼将狼毫一甩,左手端起残红折,一饮而尽,风神说不出的飘逸浪漫,如谪仙降世一般。 散花楼,一片肃然,众人皆沉浸在那“今月曾经照古人”的美妙意境中无法自拔。 有的人还在揣摩此句之妙,有人却已明白过来,这两句诗情哲理并茂,读来,荡气回肠。 莫小楼随意地拍了拍郑石如的肩膀,淡然道:“这回服了?” 郑石如脸上一时间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最终,他看着莫小楼,目光难言地叹了口气,略显慌乱地做了个揖,转身落荒而去,连同行的黑衣男子都没打招呼。 碾压, 教科书式的碾压。 他就是脸皮再厚,也无颜呆在这里了。 反倒是黑衣男子却收了先前的轻视之意,眼神颇有兴趣地看着莫小楼。 “莫兄高才。可有兴趣与我把盏欢饮?” 见莫小楼不说话,他哈哈一笑,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袋, “我这美酒,许并不比这红颜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