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尔王一如既往没有反应。
“我见到了埃克斯特的共举国王,弑亲者,查曼一世。”
泰尔斯继续开口,目光越发凝重:
“我见到他坐在属于努恩王的位子上,开始像努恩王一样思考、下棋、布局。”
“他开始享受跟他舅父一样的快感,进入跟他一样的视角,走上跟他一样的道路,遭遇跟他一样的烦恼,陷入跟他一样的怪圈。”
“那些曾经束缚努恩王的锁链,同样在慢慢套牢他,已经开始让他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着一场最不可思议的戏剧:
“查曼王以为,他孤注一掷弑君上位,成功掀翻了努恩王,将后者彻底毁灭。”
说到这里,泰尔斯眼神一黯:
“在肉体上,是的。”
“但在精神上,在价值上,在在更大的意义上……”
泰尔斯咬紧牙齿:
“他没有。”
少年猛地抬头,与铁腕王四目相对:
“因为他不得不被天生之王的价值观念所统治、被他的眼界视野所囚禁、被他的手段习惯所压迫、被他的思维方式所占据,日日夜夜被努恩的亡魂所纠缠,思努恩所想,行努恩所为,身在其中,难以自拔。”
“直到他永生永世,变成努恩的奴隶——就像努恩在世的时候,变成先于他的国王们的奴隶一样。”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然想起了王国秘科里的黑先知。
他坐在那些恶魔藤蔓组成的轮椅上,借助着它们维持生命,却也因此被它们牢牢束缚,不能离开。
“六年,仅仅六年。”
泰尔斯的目光里带着少见的沉痛和忌惮:
“我很惊讶,也很悲哀,死去多时的努恩王,仅仅用了六年,就将他的侄子,将曾经的查曼·伦巴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吃得干干净净。”
“一点不剩。”
凯瑟尔王依旧一言不发,但他的目光无比认真。
“就我所见过的人里,查曼已是顶尖英杰。”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满怀感慨:
“自龙血之夜开始,他就清楚明晰:自己的敌人不是努恩,而是曾经那些拖累和击败努恩的东西——更大、更高、更可怕的敌人。”
“他杀死努恩王,既非为复仇也非为利益,而是为了不让另一个努恩再度出现。”
泰尔斯眼神一黯,想起查曼王跟他在马车里的会面。
【泰尔斯,你比谁都清楚,六年了,那个理想中的埃克斯特,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直到他自己成了努恩的继承者,戴上王冠,坐上王位取而代之,成为了第二个天生之王。”
“他有所觉察,奋力挣扎,却收效甚微,无能为力。”
凯瑟尔王冷哼一声。
泰尔斯反应过来,噗嗤一笑,话语却悲凉而无奈:
“别误会,查曼·伦巴依旧危险又可怕。”
“但就我所见,这个男人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泰尔斯复杂地盯着自己的餐盘,看着汤匙沉入汤中。
“从他不得不向现实和规则妥协,向共治誓约低头开始。”
“从他‘暂且’放弃自己的伟大构想开始。”
“他就被再次套上了项圈。”
泰尔斯幽幽道:
“变成另一个努恩七世。”
凯瑟尔王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长桌两侧,国王与王子静静对峙。
这一刻,巴拉德室无比静谧,就连风声也不再喧嚣,仿佛这一幕画面不容任何打扰。
直到泰尔斯深吸一口气,重新认真看向铁腕王。
“在星辰,我看不惯你的手段,不接受你的意志,我当然可以蛰伏忍受,徐徐图之,借机夺权,等待上位。”
“这也许是更为人所认可、赞许的做法,才是所谓更‘聪明’,会被历史书和后人称颂的手段——就像前两个月一样。”
可泰尔斯话锋一转,露出犹豫:
“但是经过了宴会上的那一幕之后,我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