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来取衣,两人就收声,董梅忙着去招待客人。
冬天的日头真短,像老烟鬼的烟头,没几口就到头。夜五点不到就来接班,撒下一张黑色的网,让北风一路相告。日头像吸尽的烟头,无力地下山,西边的云霞也没了往昔的风采,稍微秀了一下就没了踪影。月怕冷,躲在云层里,露一把小脸又去了。
送走顾客,董梅数数新衣,只有六件,其中一件是成邦的,成邦这小子因出差大概要今夜才能从远方赶回来。
董梅伸个懒腰,说:“明天没什么事了,一年就这样过去。年头上好好陪我啊,竹。”
“嗯,随叫随到,切实做好‘三陪’工作——”见董梅睁大双眼,文竹赶紧解释:“——陪吃陪聊陪玩。”
“你这臭竹子,欠砍。”董梅笑着扔过来一个坐垫,文竹顺势“啊”的一声倒在了沙发上,两人在沙发上笑作一团。
董梅坐在文竹的身后,搂着文竹的腰,头轻轻的靠着文竹的背,闭上双眼,任凭风溜过发际。这肩膀真宽广,抵挡风雨,留下温馨,容身后的女人细细品尝。
董梅想一直这样飞驰在两人的时光,哪怕路途遥远,哪怕岁月漫长,只要两人一起飞翔,什么都是小事一桩。
漫无边际的黑暗算不了什么,加加油门,车轮滚滚,都碾成岁月的部分,只要身后的女神,天天快乐,天天幸福,我干什么都成。文竹慢慢地开着“小马驴”,一束光向前去。
四面八方传来爆竹声,此起彼伏;烟火点缀了天空,撕碎了黑暗,空气中弥漫了硫磺的味道。
快要到董家湾时,董梅建议去香樟林走走。文竹觉得这建议恰到好处,简直就是自己的心里话。两人刚才在街上吃了点,也不觉得饿,把车停在小路上,一路行去。
村公路的西侧是一条大河,应该叫“长河”,因为它只有十几米宽,源头却可以追溯到运河,是运河分支之分支之分支之分支,按辈份算是玄孙辈了吧。与文董河也相连,只是接头的地方很窄,像葫芦的腰身。
这大河是南北向的,文董河是东西向的,像个“丁”字,相对于“横”的细而绵长,“竖”却短促有力。
向东一条土路,够两人并肩走,大约百来米,就是一片香樟树,二三亩田。说是林,大概是小时候的印记,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夏天遮日头,冬天挡风头,很宽广的一片。
文竹曾在此掏过鸟窝,捉过迷藏,打过“啪啪枪”,夏天躺在树杈间,别提多凉快!童年的乐土!这里的香樟成气候,麻雀冬天常在树上窝着。
有人用电筒照着,气枪点杀,剥皮油炸,香脆可口,只是太残忍。乡人却不理会这个,除害而已,因为只见麻雀偷粮,不见其灭虫。
这树的主人是木匠,做骨灰盒的,姓吴,说起来靠天吃饭(口天吴),其实是靠死人生计。那时的香樟并不值钱,总以为做骨灰盒的是小买卖,发不了大财。
后来才知吴老板就是大老板,一个骨灰盒赚百分之百,殡仪馆在此基础上再加百分之几百出售给死者的家属。垄断相当于独裁,殡仪馆说了算。
“五个企工抵不过一个烧工”,不是说贡献,而是收入。不知是抨击私企老板的克扣还是表扬民政部门的善举;不知是批评民政部门的滥发工资还是同情私企老板的节约成本。不管是哪个评论,都是政府的失职。民生迟早是政府的头等大事,收入两极分化必将导致民众走向极端,社会振荡终将而来。
不知何因,这片香樟林没几年便给主人砍个精光,一株都没剩。后来听说是有人收购香樟树,连根也要了。
香樟做箱子,置书画古董,防腐防虫蛀,且保鲜,还注入灵气。因为那香樟本身有种亘古的香,息息环绕,日久相浸,应该说收购的人相当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