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枯燥, 好在有千鹤在,她坐在车辕上, 盘起双腿, 取出腰间插着的长管乐器,竖立起来放在唇边吹奏。除了张若菡主仆, 其余人均不知, 这位盲女千鹤竟然会吹尺八【注1】,走在苍茫辽阔的咸阳原上,伴随着尺八沧桑邈远的音色,竟生出几分路漫漫其修远兮的英雄气概。
不多时, 沈绥这边的车厢之中又传来了古琴相和之声,悠悠乐声,相伴离人行,消减了众人心头对未来的忧思。沈绥骑在马上, 锁着双眉想着心事, 并不知道前面车中,佳人正透过半探而出的铜镜看着她。
无涯一掀开车帘进来, 就见自家娘子举着铜镜正蹙着眉偏头在看,画面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喜感。无涯抿了抿唇,压下笑容, 道:
“三娘,您这样,能看清吗?”
“看不清,这铜镜真是模糊。”说着, 张若菡用衣袖又擦了擦镜面。
“三娘,您若实在想看,要不咱们把毡布打开?”无涯捂着嘴道。
张若菡面颊陡然泛红,美眸嗔了无涯一眼,将铜镜收了起来。无涯吐了吐舌头,心里却挺开心,偶尔大着胆子逗一逗三娘,能看到往日看不到的美丽景象。
“现下什么时辰了。”张若菡问无涯。
无涯一面给三娘的茶盏中添水,一面道:“当过了申正了,再有一会儿,就该到鄠县官驿了。”
张若菡点了点头,端起茶盏,轻轻吹凉,送到唇畔。
无涯跽坐在张若菡身旁,犹豫了片刻,问道:
“三娘,无涯有个问题疑惑多时,不知当问不当问。”
张若菡抬眸看她,接着又垂眸,将茶盏放到手边,道:
“有什么就问,莫要拐弯抹角。”
“三娘……可是,对沈司直有好感?”无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若菡:“……”那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再度升起,她面上有羞,但更多的是恼。一股无名的火气堵在胸口,让她半晌没说出话来。
无涯噤若寒蝉,她能感觉到自己一句话就问得三娘气恼起来,顿时自责万分,又怕又悔。
“三、三娘,无涯胡言乱语,您不要放在心上。”
张若菡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我知道你疑惑,我自己也曾疑惑,不过现在想明白了,我对此人确实有些好感。但是无涯,不要误会,你该明白我的感情,一辈子只会给一个人。我对此人的好感,来自于她,来自于他与她的相似之处。你若明白了,以后莫再问这样的问题。”
“喏。”无涯冷汗长流,不自觉拜伏。
外面的千鹤止了尺八之声,后方车厢中的琴声也随之落下,队伍中恢复了安静。夕阳在天边缓缓垂落,众人在逐渐笼罩大地的暮色之中加快了行路的脚步。
大约酉初二刻,队伍进入了鄠县县城,很快就在驿馆外停了下来。驿馆驿长早就接到了消息,听闻车马声,立刻出来相迎。他备了丰盛的酒菜,专门招待沈绥三人。只是他没想到,还有一位女官同行,她的勘合与度牒上写着身份来意,便知是张家三娘。鄠县距离长安城不远,快马也就一日来回的路程,张若菡的名号,这位驿长还是听说过的,不由恭谨起来。
不过张若菡似是乏了,辞了酒宴,早早就回了自己屋中休息。驿长便着驿卒专门准备了一份晚食,送到张若菡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