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乱的心绪让荀夜回不禁有些胸闷,甚或还带着有些怅惘。自幼在海外失恃失怙,荀夜回算是个标准的孤儿,虽说是华裔,但十四岁前从未涉足华夏的她对祖国并无太多情感。孤儿院那绝算不上温馨的生活让她早早便给自己抹上了一层冷峻的保护色,循规蹈矩,绝不热情。荀夜回很早就清楚,生存不易,至少对于自己,尤其是仍属柔弱的自己,生存是黑夜中无助的孤履薄冰。
也许是相由心生,慎独的近乎枯槁的荀夜回在年少时并没有一个少女容貌应有的润泽,那些绝不友好的所谓同伴都戏谑的称呼她为“丑尼姑”。也因此,小小的“丑尼姑”更趋孤僻,孤僻生出无助,也油然生出略显扭曲且分外专注的恨意。只是,“丑尼姑”知道,这种恨意绝不能在人前泄漏,那只会为她的生存增加无谓的麻烦。可问题来了,这些在心底不断蔓延滋长的狰狞该往何处安放呢?小小的“丑尼姑”总得找到个垃圾桶来倒洒它们,不然,自己恐怕尚未成年便会被心底里的黑暗给吞没了吧。
小小的“丑尼姑”终究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或许孤僻、或许冷漠,但她绝对算得上聪明。不知从何时开始,小小的“丑尼姑”的眼里几乎不再摄入同伴乃至师长的身影,或者说,任何能当面与之互动的人都被刻意的在她眼中给隔绝了。
这并非是说她从此目中无人,事实上,小小“丑尼姑”的眼神开始渐渐变得格外有神,甚至明锐犀利得让人有些心悸。原来,聪明的“丑尼姑”学会了把那些她心底的暗面与狰狞安放在了遥远的“神秘花园”。
当然,对于那时的小小“丑尼姑”而言,说是很遥远,但总还是目力可及的场所,而且,她的“神秘花园”并不止一个呢。自孤儿院那并不明净的窗户向外看,遥遥可见一根粗大的工厂烟囱,时而沉静时而暴躁。那烟囱的侧面,孤零零的附着架长长的铁爬梯,小小“丑尼姑”的目光,对,只是目光,吃力的顺着这锈迹斑斑的长梯,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直至那烟囱顶部的“秘密花园”。
小小“丑尼姑”的目光爬得慢极了,最初的那一步花了她整整九个月的时间,不舍昼夜。因为,只有把长梯上的横杆踏脚看得纤豪毕照,清晰得犹如近在眼前,那么,小小“丑尼姑”的目光才算踏上了一层。
小小“丑尼姑”到现在仍记得,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得察见那横杆踏脚上隐约可视的凸纹时,她笑了,那是自入孤儿院后,她第一次绽放发自内心的真正笑容。于是,她得以在那根长梯踏脚上,些微的洒落了一些内心的狰狞暗意,随即,小小“丑尼姑”直直凝望着那根踏脚,心中暗念...“中!”
须臾之间,在小小“丑尼姑”的眼里,那根踏脚便连同她自心中洒下的暗意,一同被击毁了...
这并非是小小“丑尼姑”疯了,因为她知道,只要有器在手,那么,那根长梯踏脚与她心中的负面情绪,定然会被自己准确无误的击毁,绝无侥幸!
小小“丑尼姑”并不自满于第一步,从那以后,她的目光开始加速的往上爬,第二步,她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第三步;用了十六天;第四步,七天;第五步,三天...
当十步过后,小小“丑尼姑”开始游刃有余,每一步都在五分钟以内了。
一年多后,小小“丑尼姑”远眺的目光攀至了烟囱顶,那最后的一步,她只花了十三秒。她很开心,开心的如同一只初出铁笼获得自由的小雀。她把数年积存的悲、恨、妒、怒等等等等一股脑儿的倾倒在烟囱里,随即心里暗喝了无数声:中!中!中!中!中......
在小小“丑尼姑”的眼里,那高高烟囱,在被自己目光千次击打后,终支撑不住,訇然坍塌,并将她心中的狰狞一同埋葬;而小小“丑尼姑”的第一个“神秘花园”就这样,零落成渣。
“毁了”烟囱,小小“丑尼姑”开始寻找她的第二个“神秘花园”,不断的安放她与日俱增的心底暗意,并在凝目远眺、尽窥其貌后,将其一起“击碎”。如此往复,数年后,小小“丑尼姑”终得化茧成蝶,成了目窥千里,一箭双飞的“神射”荀夜回。
当然,那时的荀夜回仍只是个豆蔻初开的少女,并没有机会把玩枪械、弓箭这些稀罕物。如若就此飞度流年,荀夜回或许终究会泯然众人。但幸或不幸的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她遇见了莫道;或者说,莫道相中了她的那双如箭如弦的眼。
从投身黑暗的那天起,荀夜回从来就没有过不适,相反,她很感激莫道。在本就黑暗的世界里,她不需要再那般遮掩自己心中的暗意狰狞,同时,她也不再孤独冷僻,至少,莫道于她而言,如父如兄。
荀夜回的射技也在莫道有意的培训下不断提升,自第一次手染鲜血后,荀夜回穿杨射戟,例不虚发,直到数天前,遇见了他,那个名叫吴知己的男子。
说实话,荀夜到到现在也未想明白,吴知己是如何在商务车中躲过自己的狙击的。这种失误,这对于荀夜回而言,如骨鲠在喉,似百爪挠心,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她也明白,这世上,终究是有些不寻常的人,比如莫道、比如楚鬼车、又比如那个每每油腔滑调、全无正形的吴知己。
既然百思不得其解,荀夜回便也放弃了寻思吴知己躲避杀机的手段,转而思考一些自己能够也应该思虑的事,比如,自己始终未能达至的射术极境,那传说中的...不射之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