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府的后花园里。南宫月一个人坐在竹凳上。 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连自己原来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他想着周长枫和般思思互望的眼神,浓情蜜意,生死相许,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一首词——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而那份生死与共的爱情,却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只是改了姻缘簿子而已。 那么,那个小女孩呢? 只系了一边,还是他亲手系的,是否永生永世就这样孤独终老了? 无论他来世投生成男人、女人、禽兽、昆虫——甚至只是一株小小的野草。 天下如此之大,他如何才能找得到他呢? 他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他又选在什么时候去找黑白无常呢? 凡间一天,地下一年,如果他现在告诉黑白无常,估计他们还没等她死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 玉帝说得没错,他是很不负责,如果他想改,还来得及吗? 轻叹一口气,他看了看窗外。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声和树枝抖动的声音。明月如玉盘高挂在树梢,那儿才是他真正的家……可他不知为什么,竟不想回去了。 自古以来人人都希望长生不老,殊不知生命无限并不是好事。 这样永远地活下去,不懂珍惜时间,不懂珍惜身边爱你的人,甚至连求知欲都没有了。 俗世的人们才知道冷暖饥饱,才懂得把珍惜一切来之不易的东西。 来到人间已经两个月了,周围的人对他都很好,在这里待的一小段时间,发生的事却比在天上几十年经历的还多。 他喜欢上了这儿,喜欢尚书夫人,喜欢尚书大人,喜欢寒香,喜欢雪梅,喜欢翠竹,喜欢丁香,喜欢报春。甚至连那个混蛋骗子周云起都有一丝喜欢……还有寒清。 那种感觉他不知该怎么形容,反正,他只知道无法割舍。 如果他再这样待下去,看他们接二连三地死去,他会有什么感觉? 他们的一生,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瞬而已。 突然,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在想什么啊?这些娘儿们想的东西我才不会想呢!我可是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哈!哈!哈!” 仰天长笑三声,又想起了周家的事。 寒香从回家以后就关在自己屋子里,再也没有出来。 无论谁去叫,里面都没有动静。推开门看,她自己坐在床上,没有哭,没有哀愁,甚至没有表情。 原本她的红线是和周长枫连在一起的! 可是般思思怎么办? 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以私人感情为重!香儿是他的妹妹,只有委屈那个可怜的美人了! 他把腰间的锦袋取了下来放桌子上,刚打开,里面就发出了耀眼的殷红色光芒。 犹豫了一会,他才抽出了一根红线—— “哐!” 一声巨响。 南宫月猛然朝声音方向看去—— 寒清站在离他较近的一个房子门前,看样子似乎是站不稳了,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就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眼中的恐慌和惊异豪不讳掩地绽露出来。 繁花盛开的后院里。 没有风,没有声音。 已是黄昏,血红色的残阳从天边透出微弱的光,穿过树缝中洒落到地上,所及之处,便是斑驳陆离。 园中香娇玉嫩的白牡丹大朵大朵地开放着,嫩黄色的花蕊,冰白的花瓣。 而它们却在此时都显得黯然失色。 寒清细长秀美的修眉紧扭在一起,眼中的惊诧已褪去,却充溢着无法说出口的哀怨和感伤。 南宫月微微一颤,手中的红线便滑出了他的掌心。 而那根散发着灼亮光芒的红线却不似凡物掉落在地上,反倒是通了灵性,漂浮在空中,如灵蛇一般上下摆动着。 见寒清如此表情,他还以为红线被发现了。但是立刻便想到,凡人不可能看得见红线。想来他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他看向寒清,对他微笑。 谁知寒清忧愁的眸子中竟添了一分怨恨,那样的目光,从来没有出现在他身上过。 南宫月一直以为,寒清是恬淡无欲的,就像一朵高攀在山崖上、成日生长在漫天浮云中的玉霜花。 超凡脱俗,出尘如仙。 他有动怒过,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带着了俗人才有的仇恨目光看人。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 气氛一时间变得十分促迫。 南宫月努力想调整自己的心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是,他不明白—— 为什么寒清的眼睛一直盯着悬浮在他身边的那条细细的绳子上? 他勉强扯了扯嘴,再勉强称这个怪异的表情为“笑”。 “清,你来得正好,我正在想香儿的事该怎么解决呢!” 寒清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条红线处。 “嗯……你觉得周大公子以前有爱过香儿吗?我想了好久,如果说他真的爱过香儿,应该不那么容易变心才是!可是香儿是个冰雪聪明的丫头,她怎么可能会看不出周公子是否真的爱过她呢?对吗?” 依然没变。寒清的眼睛甚至眨都没眨一下。 南宫月的额上已冒出了细微的汗珠,他紧握住手心,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平静、平静! 凡人是看不到红线的、看不到—— 为什么这句话这么熟悉? “你是骗子!就是骗子!红线——红线凡人是看不到的!” 那个清远如溪水流动的声音久久回荡在他的耳边。 难道他看得到?! 他为何能看到? 不,姑且不说这个,他就算看到了又如何?难道他会白痴到去认为,这红色的绳子便是传说中“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红线? 他很想再说点什么,可那些他想要说出口的话都像卡在喉咙中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