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与母皇争辩,儿臣还不理解母皇为何总如此说一不二,便就连谏官也曾批评母皇一意孤行,儿臣儿时亦时有怨怼,怪母皇教养得太过严厉,”
谢煊敛了神色,感慨道,“可直到听了程掌书说的,儿臣才明白,人无完人,母皇为成大事者,为生民立命,往往便难趋小节,世人不该求全责备。”
女帝听到这里,欣慰一笑:“你如今倒是学会理解朕了。”
只是转念,她便从太子的话里品出了些别的意思来。
他这般冷傲性子,何时会与下臣谈天说地了?
她便道:“朕见那‘宝珠’姑娘贴心又聪慧,若是太子有意,朕便将她指给你,可好?”
瞧见谢煊垂眸默许的神情,女帝便心如明镜似的了。
她叹道:“只是这侯府,如今倒成了问题。你目前在查程挚,却又要娶他女儿,这案子办下来,万一有人参奏你有失公允,你该如何?”
“况你前些日携宫人于宫门处纵马,叫谏议大夫宋邦参了你,若朕没猜错,那次也是她吧?”
女帝见他不说话,便也知道这代表了默认。
“既然此地并无旁人,朕就与你说句心里话。朕心中原本的人选是时姝,那姑娘虽娇养了些,却绝无坏心,永安侯府世袭承爵,她又是嫡长女,倒也担得起太子正妃的名头……可偏偏时姝另嫁他人……时玥倒的确与她嫡姐有几分像。”
“只是……其一,庶女到底在身份上难以服众。其二,你从来都是谨言慎行,却独这一次与她宫门纵马,叫人抓了把柄——你当知道,朕的担心,不无道理。”
谢煊道:“儿臣知晓,但儿臣就要她。”
女帝便神色冷了下来:“是么?那朕问你,这其中有几分是因着她像时姝,又有几分是因着真心?朕见你从前与时姝、羡游、嘉安几人都很要好,后来你们突然便散了……你难不成方才是在与时姝赌气,故意才说时姝没法与时玥相比?”
谢煊道:“母皇,您想得太多,此事没那么复杂,儿臣不是在赌……”
“时姝虽只是庶女,可这话又说回来,若是你因着时姝就要娶她,未免她有些可怜。”女帝道,“且榆州一案正是节骨眼上,朕不欲与你不快,先办完眼前之事再说吧。”
……
屏风后边,程时玥已经僵硬了许久。
最开始时,听着母子俩解开了心结,她也替二人高兴。
可后来他们说到父亲恐要获罪,她便有些发懵。
父亲虽对她并不够好,可当谢煊说出恐要捉拿父亲时,她心里依然生出些许复杂之情。
若是父亲真的罪名坐实,他要如何谢罪,才能给榆州百姓一个交代?而她往后又要如何自处?
且她虽知道殿下是受了圣上的密令查案,可这些时日他与她几乎日日共眠。
他是如何做到白日暗查自己的父亲,夜晚又与她水乳交融的?
她知道他心思一向这般的深,可终究还是叫她生出了一种同床异梦的感觉。
她甚至在想,他这些时日对她这般宠爱,甚至对她说了许许多多的体己话,是不是也都是装出来的?
屏风那边母子俩又聊了一些旁的,甚至还夸了她,她这颗心才稍稍得以喘息。
可当女帝亲口说出她与嫡姐有几分像,属意之人也是嫡姐时。
竟又如兜头给她来了一道雷击。
此后她的脑子便开始一片空白,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了。
她早想过,只要这个秘密只有她与他二人知道,那么她的自尊,便可以在无人知晓的时刻得以喘息。
然后,她便可以继续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好臣子、好替身。
可当这替身的身份终于被女帝一语点破,她心中竟有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来。
从前,她似乎是真的可以不在意的。
可当她越加贪恋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后,她发现她其实越发地在意,甚至在意得要命。
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湿了。
程时玥慌忙去擦眼泪,但眼泪突然变得有些大颗,掉在手上,掉在他们共枕而眠的榻上。
也掉在她潮湿的心上。
外间声音小了下来,大概是女帝已与儿子聊完了要交代的事。
谢煊送女帝出殿门,走下白玉阶时,女帝忽而叹了口气,道:“罢了,方才朕虽是说时玥那孩子恐不能为正妃,却也只是建议,你若是执意要立她,那便须首先将肖全一案处理得极为出色,以服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