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刘秦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氤氲热气中,他模糊的双眼似乎穿透了几十年的光阴:“那年霜降刚过,马大哥浑身是血地找到我,说“秀英托付给好友郭子兴了,咱们得往南闯条活路’。”
茶汤在青瓷碗里晃出涟漪,倒映出老人记忆里的血色黄昏。
元兵的铁蹄声似乎仍在耳畔,两个汉子昼伏夜行三个月,靴底磨穿三双,终于在岭南找到栖身之所。“马大哥改名马山,我改叫刘河。”老人叹息,“寨子里的赤脚郎中救过我们,后来,他闺女就成了马大嫂。”
马皇后身体微微颤抖。
刘秦喝口茶,继续道:“再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叫马天。”
噬啦!
马皇后浑身俱颤。
马天真是我弟弟!
刘秦握着茶盏,眼里带着笑意:“马大哥跟着老丈人学医第三年,就能用草药治瘴气了。寨子里都传,马郎中的银针能追着病气跑。”
他眼神幽幽,回想起岭南的日子。
清晨,他会和马宫一起去山里攀崖采药。
马宫腰间总是挎着那把刀,是当年杀元兵用的,如今专砍缠着毒蛇的断肠草。
他独创的“三沸九晒”炮制法,让苦涩的雷公藤变成救命的退热散。
有次寨子爆发痢疾,他连夜熬药,铁锅竟被药汁蚀穿一个洞。
马大嫂总在黄昏时倚着竹楼晾药,晒干的鸡血藤像红绸缎般铺满晒架。
五岁的马天踮脚偷吃蜜炙甘草,被父亲抓个正着时,马宫却往他嘴里又塞了颗桂圆大的山楂丸。“原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过下去。”刘秦面色悲痛,“在马天七岁那年………”
马皇后手猛地握紧。
“那天马大哥去三十里外的寨子治疟疾。”老人眼中含泪,“回来时淋了暴雨,半夜就发起高热。”他的目光穿过茶烟,像是又看见竹楼里摇晃的油灯。
马宫脸色潮红地躺在竹席上,腰间还挂着那把刀,药篓里的青蒿沾着未干的雨水。
马大嫂用祖传的“三黄汤”灌下去,马宫却突然抓住刘秦的手腕:“刘……刘老弟……我脉跳不对。”老人说到这里,声音哽住:“他来不及做任何交代,就昏了过去。”
马皇后泪如雨下。
她看见记忆里高大的父亲,在刘叔的描述中变成竹席上蜷缩的身影。
“第三天马大哥突然睁眼。”刘秦声音急促,“他望着竹楼顶的茅草,说了句'秀英该嫁人了',就……再也没醒来。”
老人俯身咳嗽,花白的发辫扫过案几。
“马大嫂疯了似的熬药,七岁的马天抱着他爹的医书,看到天黑。”刘秦的眼泪滴落在青砖上。马皇后一个跟跄,倒在椅子上。
“娘娘!”宫女惊呼。
“爹"”马皇后朝着南方喊了一声。
“后来寨老说马大哥染的是岭南最毒的“瘴母’毒。”刘秦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埋他的那天,寨子里所有药锄都断了刃,他们说这是药神收徒弟。可马天那孩子,偏说他看见爹背着药篓往北走了。”马皇后终于崩溃,四十年来第一次像个小姑娘般嚎啕大哭:“爹”
坤宁宫里的烛火,将老人的回忆照得更亮了几分:“马大嫂是个刚强人。她带着马天住在寨子东头的吊脚楼,白天采药,晚上纺线,十指被蓝靛草染得发紫,却总能把晒干的紫苏叶扎成漂亮的如意结。”马皇后坐直了,仔细听着。
“寨老让马天跟着孩子们一起读书,那孩子却总溜到药庐,把他爹留下的医书翻得卷了边。”老人说着突然笑起来,“有天他偷配了一剂止泻散,结果把灶台炸得满天灰,马大嫂抄起竹条追了他半个寨子。最后却抱着他哭,说“你这执拗性子,跟你爹一模一样’。”
茶烟袅袅中,刘秦描述起母子俩最平常的黄昏:
马大嫂把晒好的鸡血藤铺在竹席上,马天就蹲在旁边捣药。
寨子里的阿婆们常送来腌酸笋,总要念叨句:“马郎中走得太早,好在留了个会闻药香的小鼻子。”“马天十二岁那年。”刘秦双眼亮起,“后山塌方埋了采药道,是他凭着父亲笔记里画的暗道图,带着被困的采药人绕出鬼门关。那天夜里,我看见马大嫂对着丈夫的牌位又哭又笑,说“你教的孩儿比你胆大’。”
马皇后一边听着,脑海里浮现马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