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一个跟跄。
朱棣看着大哥苍白的脸色,忙道:“大哥,先查实吧,让朱英恢复记忆。到时候就算不能认回他,起码能给他一生富贵。”
朱元璋眯起锐利的双眼:“你们都下去吧!”
黄昏,坤宁宫。
马皇后斜倚在软枕上,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扁方。
虽面色仍显苍白,那双杏眼却亮得惊人,正随扫洒宫女的移动而不断转动。
“东梢间博古架第三格的青花梅瓶。”她抬手指向殿角,“瓶身有裂蟹,换库房里那对甜白釉的来。那盆六月雪该修枝了,海勒你记着,开过花的枝条留两对叶芽。”
海勒在皇后接连不断的指令中徒劳转身:“娘娘,御医说你要静养。”
“本宫又没下榻。”马皇后哼一声,“你闻见没有?药炉子撤了三天,梁间还有艾草味。叫她们把帷幔都卸了,趁着日头好晒透。”
说着,就要撑起身子,惊得海勒箭步上前搀扶。
原来是个年幼的宫女正踩着凳角擦拭多宝阁,裙裾扫到了案上的定窑划花盏。
“傻丫头,这凳子三条腿的!”皇后急道,“当年本宫在郭府,亲眼见丫鬟这么摔碎过汝窑盘。”殿外传来脚步声,是尚寝局来换熏笼的银霜炭。
马皇后立刻支起耳朵:“炭声发闷,怕是受潮了。海勒你去捏块来看看,不必拿进来,就在廊下掰开!”
当海勒带着满手黑灰回来,发现皇后正用簪子尖在席面上划着什么。
凑近才看清是幅坤宁宫布局图,连西暖阁后的小佛堂都标得清清楚楚。
“按这个次序扫除。”皇后将簪子插回发间,指尖点着席面,“先擦高处再扫地,挪动家具要抬不要拖。”
海勒扶额:“娘娘,你就歇着吧。”
“你瞧,本宫这病是真好了。”马皇后摊手,“都喘气了。”
“你再不歇着,我下回可告诉马天了啊。”海勒道。
马皇后瞪她一眼,望着最后一缕夕阳,轻声说:“重八当年在滁州营帐里发烧,也是这么躺着指挥布防。他总说本宫闲不住,本宫就是这命。”
朱元璋大步跨进殿门,正看见马皇后支着身子在指点宫女摆放甜白釉梅瓶。
他眉头一皱,快步上前按住妻子的肩膀:“妹子!御医再三叮嘱要卧床静养,你怎么又起来了?”马皇后被他按回软枕上,她不服气地瞪圆杏眼:“重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闻闻这殿里的艾草味,再不通风都要腌入味了。”
说着又要起身,却被朱元璋用宽厚的手掌牢牢按住。
“胡闹!”皇帝的声音拔高。
他意识到失态,又放软语气:“你这次痘症,咱在奉先殿跪着向祖宗发誓. .. .”
话到此处突然哽住,这个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帝王,少有的柔情:“御医说再不好生将养,要落下病根的。”
马皇后怔住了。
她望着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发现他鬓角新添的霜色比上个月又多了几分。
那双常年握刀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为她掖被角,连锦缎上的褶皱都要抚平。
这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在滁州大营,年轻的朱重八也是这样,把她高烧时踢乱的羊皮褥子重新铺了几遍。但是,后来的他就极少表露情感。
尤其是登基为帝之后,夫妻二人还时不时吵架。
可这次的大病,似乎让她的丈夫又变回年轻时候了。
甚至,连肉麻的话都敢说了。
“你呀!”她轻笑出声,伸手拂过丈夫的衣襟,“龙袍沾了炭灰都不知道。”
朱元璋抓住她微凉的手塞回锦被:“咱让尚膳监炖了血燕。不是贡品!是咱私库里的,亲自盯着他们文火炖了四个时辰,你得补补。”
马皇后心心头涌起热流。
她想起当年怀标儿时孕吐,这个粗豪的汉子也是这般,半夜偷摸去伙房熬小米粥,被巡营的徐达撞见还嘴硬说是自己饿醒了。
如今他已是九五之尊,却依然学不会说漂亮话,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