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在。”马天摊手一笑,“治不好娘娘,太子殿下可不会让我走。”
马皇后会心一笑。
暮色四合时,坤宁宫西侧小阁楼亮起暖黄灯火。
马天夹起一筷子御膳房送来的清炒时蔬,咂摸着嘴道:“都说天子吃龙肝凤髓,这御膳房的菜也一般啊。”
戴思恭执壶斟满桂花酿,白须随笑意飘动:“马老弟有所不知。自娘娘入主中宫,说“百姓啃树皮时,宫里吃荤腥要折寿的!’,所以宫中膳食,其实与百姓家差不多,记得洪武三年大早,娘娘带着宫妃们日食一餐,省下的粮食装了三十车送往凤阳。”
窗外竹影婆娑,马天听得入神:“娘娘这般心系黎民?”
“何止啊!”戴思恭继续道,“去年陛下要严惩户部贪墨案牵连的五百吏员,娘娘当夜就闯进乾清宫。我亲眼见娘娘指着陛下说“重八!你杀尽读书人,是要让标儿将来当光杆皇帝吗?’”
马天一边听戴思恭说马皇后,一边吃菜。
他想起史书上对马皇后的记载。
母仪天下,慈德昭彰。
当年朱元璋被郭子兴囚禁断食,她怀揣刚出炉的饼奔过森严守卫,胸前烫出大片伤。多年后朱元璋对群臣泣告:“此朕之芜蒌豆粥、滤沱麦饭!”
深宫烛火下,她将两宋贤后事迹编成册子教导妃嫔。史官惊叹明朝皇后多贤良,外戚鲜少乱政,却不知源头在她灯下熬红的双眼。
她多次救大臣。
因为牵扯胡惟庸案,皇帝要杀太子的老师宋濂。是她撤去御膳素衣跪谏:“民家尚尊师,况天子乎?”史书上,最厚重的记载,是马皇后薨逝前后。
朱元璋见她不好,迁怒太医。
马皇后死前还劝谏:“生死有命,倘服药不效,罪及医生,转增妾过。”
满殿御医伏地战栗。
他们知道,皇后以绝药明志,实为斩断帝王暴怒时可能挥下的屠刀。
皇后最后的遗言,也是:“愿陛下求贤纳谏,愿子孙贤能,臣民安泰。”
出殡那天,史载“百姓倾城而出,感彼下泉,悠悠苍天”的歌谣席卷长街。
帝恸哭,不复立后!
“娘娘这辈子,没享着福。”他收回思绪。
戴思恭也附和着长叹一声:“娘娘不仅操持后宫,还心怀百姓,哪里受灾了,哪里有瘟疫了,她都从内帑拨钱。”
马天听着,莫名的心疼。
用过晚膳后,马天去给马皇后测体温。
马皇后已经睡下,他与海勒小声出来,并肩站在廊下。
马天倚着廊柱,看海勒将琉璃宫灯轻轻挂在檐角。
“海司言以后有何打算?”他状似随意地开口。
海勒整理灯穗的手顿了顿:“相伴娘娘,宫中孤老。”
这话说的不带丝毫感情,连尾音都带着凉意。
马天皱眉望向她绝美侧脸:“娘娘是开明之人,你大好年华啊,娘娘必不会耽误你。”
“出去后,又能去哪?”她转身,笑容凄苦,“草原的鹰飞不过长城,父王的金帐早被风沙埋了。”马天凑近了些,低声道:“你是齐王的女儿,回到草原,孛儿只斤家也会尊重你吧。”
海勒眼眸垂落:“不一样了,如今的黄金家族,自身难保。我父王那些年,也得罪了不少草原贵族。”“也是,那地方没有王法。”马天一笑。
“先生。”海勒仰头,月光落在她白皙的颈间,“你闻过初雪落在旱獭洞口的味道吗?是腥的,混着草根和冻土气。我八岁那年偷溜出帐子,差点被狼叼走,父王找到我时,我正蜷在那种气味里发抖。”夜风吹来,吹得她秀发拂过马天袖口。
他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沙枣花香,比宫中任何名贵熏香都鲜活。
“戴老头说应天城的雪是甜的。”马天摊手,“混着糯米酒和梅子味。他年年用雪水煮茶,有机会给你海勒的眼睛倏地亮了,但转瞬又垂下睫毛:“先生早晚要走的。”
这话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马天望着宫墙外隐约的山影,想起自己那个永远回不去的时代。
“其实,我也回不去我的家乡了。”他一笑。
两人正聊着,脚步声传来。
太子妃吕氏端着盘子从游廊转角走来,盘中的青瓷盖碗蒸腾着缕缕热气。
“参见太子妃。”海勒行礼。
马天慢了半拍才跟着微微躬身。
这就是太子妃吕氏啊,朱允效的母亲。
“马神医。”吕氏美目落在他身上,“多亏有你,听说母后醒了,我炖了鸡汤,母后今日能否饮些鸡汤了?”
她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马天脸上,眼角里藏着几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