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半夜闹鬼
秋绪提出的这个设想,正正好戳进知府夫妇的心窝子里,当即喜上眉梢。可想而知,他们对临阳那些关系户的隐忍已经积压许久。若在太平年月,那些人守着地盘各安其事倒也罢了,偏生在水患汹涌的关头,还要摆出那副非锦衣玉食不可的作态,真是让人如鲠在喉。此刻见太子与太子妃愿意出手整肃,知府夫妇眼眸一亮,当下便欣然领命,直扑石家,去打通这一关键关节。
秋绪他们并未等待太久,用过午膳,才搁下筷子,都没来得及被书房里烧着的银丝碳熏得升起倦意,胡知府的消息便已折返传来。不消片刻,太子夫妇便离开酒楼,从厨后小门悄咪咪溜出来,偷偷摸摸地上了一辆蒙着暗色帷布的朴素马车。
这马车比他们来时所用还要不如,甚至带着点油烟气,好歹还有个小案,放着个小木盒子,兰心往里头添了点蜜饯零食。如此刻意的潦草排场,非常必要,毕竞私会豪绅这等秘事,漏出去半点风声都是祸端,储君下榻的“福顺酒楼"正是临阳最亮眼的牌匾之一,真不知多少眼睛盯着呢。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石家藏于深山幽谷间的一间别院,平日里只用作度假,并不常来。
马车曲折穿行,待四周人迹渐稀的时候,秋绪才终于掀起粗布车帘的一角,好奇地往外看去,背后城池楼影如退潮般远去,隐入朦胧阴天灰色的雾霭中而前方却是平缓山路,郁郁葱葱之间,有一座殿阁如同沉默的巨人蛰伏高处。
秋绪眯起眼,仔细打量那座巍峨的建筑。
粗粝的青黑石墙高耸而立,爬满爬山虎与青苔,屋顶飞檐似大鹏展翅,很有气势,马车每近一分,那山峦般沉厚的威压便迫近一点。看建制像是寺院庙宇,四下却不见任何香客,一片寂静,看来香火并不旺。于是她唤来阿山:“你前去一探究竞,瞧瞧那殿阁是何来路。”阿山领命翻身上鞍,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发射出去,不一会儿便绕着建筑飞驰一周,急急奔回,下马抱拳向秋绪道:“禀殿下,那是一座荒废道观,名为归云观。观墙院门以及里面的殿宇尚且完整,想来废弃的时日并不太久。”
他回忆道,“正殿大门虚掩,奴瞧了瞧,里头的神像虽然蒙着薄灰,但依然庄严肃穆,那些香案蒲团都排列齐整,挺干净的,简直像昨日还有人清扫过一样。”
阿山话音未落,秋绪便亮着眼睛拍拍窗沿,欣喜道:“改道改道,即刻往归云观去!”
顾玉初听罢,眼底掠过一丝兴味,只颔首为应,随她心心意调转车头。说来正巧,这归云观正落于临阳中心、西郊与水患河堤三路交汇的地方,距离何处都是一样的时间路程。
待马车停稳,秋绪手扶着玄甲卫统领的臂弯跳下来,抬眸便见庙门昂然矗立,竞用整块青石作为门壁。
门上花纹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当年工艺精湛,只因长久无人打扫,看上去灰蒙蒙的,反倒显得沧桑沉寂。秋绪在阶前停步,不忙入内,而是铜环,队内扬声道:“冒昧叨扰,今借贵方清净地一观。”
旁边的阿山颇觉奇怪,挠挠头道:“殿下为何拘礼?这分明是座空观,里面没有人。”
秋绪瞥他,高深莫测地说:“礼在人心。”这副模样很有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了。
阿山恍觉失言,赶忙整衣敛容,朝着大门深深鞠躬行礼,嘴里念叨着:“方才莽撞失敬!天高地阔神仙在上,莫要怪罪,莫要怪罪!”秋绪这才提裙迈过归云观的门槛,只一眼,便喜欢上眼前这方静谧的天地。寻常那些荒废的屋子,免不了有股潮湿霉烂的气味,更别说古刹弃观,幽森处总似潜藏着窥探的眼。
可眼前这座归云观,连断瓦残垣都像是裹在澄澈的琥珀中,静静浮荡着枯林覆雪般的清冷,与炉灰余温似的宁和。
顾玉初不跟他们似的讲究,懒得拘礼,负手信步随入,目光闲云般飘过残垣断壁。
这会儿秋绪都已经在前院跑一圈了,激动地凑到他跟前攥住他袖子,扯得直摇晃:
“殿下,这是天赐宝地!我要设医棚和开粮栈,还有比归云观更精妙的地方吗?”
二人踱步其间,细细打量。
这归云观是一座三进台殿,呈天然递进式的分区结构。大门外是青石板广庭,可容百马驰骋,踏入门内,前院宽敞开阔,疏朗大气,再过仪门进天井,中庭正殿高阔轩昂,后殿又隔出清幽小院。秋绪手指着前方:“前庭完全无遮挡,可以布置粮摊和搭粥棚。”“主殿后殿可以作问诊之处,中庭联通处放医帐,正好将男女患者分开。”见她兴致勃勃地规划,顾玉初也起了点兴趣,踏着碎石板砖进殿囫囵扫视,衣袖沾了细细的蜘蛛网也没注意。
天光从漏顶倾泻,照亮他侧脸的轮廓,而后他俯身,抓起一把泥灰搓捻:“此处主梁能撑千斤,稍作修整,可以充当药库。”秋绪满意地连连点头:“后面的配殿很隐蔽,便用作隔离室吧!”天赐宝地,这话倒不假。
道观择址向来是风水福地,外头都已经水患滔天,归云观内的石阶到现在都不沾半片浮萍,观内布局也颇为考究,围合感十足,既能便于管控人流,也能让病患内心安定。
更难得的是,西墙角尚存一口老井,仍然清泉汩汩,后园虽显荒芜,却有昔年道医留下的药圃遗址,稍加拾掇,便可栽些艾草菖蒲应急。秋绪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又去顾玉初跟前闹腾:“怎么样,是不是天上掉落大礼包?我们运气真的超级无敌好!”他们昨日方抵达临阳,秋绪虽然已经当当当做了很多事,但大部队才堪堪安定,整顿也需要时间,今日太医队才腾出功夫来,寻觅医棚之所,谁知竞撞上这锁在深山的天成美玉!
顾玉初未答,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她攥着自己的手,反手收指一扣,将她的手攥在掌心,转头对阿山淡声道:“传洪院判携医官至此勘验,议定可用与否。”
听罢此言,秋绪顿时喜笑颜开。
他这是允了!
她欢呼雀跃着奔向正殿,而顾玉初却皱眉,看着再次空落落的手,不满地啧了一声。
为什么要把他甩开?
正殿内,三清像端坐神台,披着浮灰仍俯视苍生,古朴依然。进来后秋绪便立刻噤声,规矩地敛衽整裳,跪在蒲团肃然三叩九拜。礼毕却不起身,而是仰面抱拳轻问:“弟子欲借此清境,欲延医施药,赈济苍生,神明在上,可愿垂怜成全?”
满室的寂静之中,她忽而瞥见面前供桌上,蒙尘的烛台香炉间隙,还藏着一筒灵签与一副打卦圣杯。
她抓过那对乌木圣杯,用干净的帕子细细擦去污迹,扬手连掷三下!*一阴一阳!
一阴一阳!
一阴一阳!
三回皆是圣卦示吉!
“谢神明成全!!!”
秋绪心里灼灼生花,喜不自胜,赶紧三拜九叩,这才起身。殿外风过松涛,簌簌赞颂天赐机缘。
未久,洪院判与于太医应召,匆匆赶到归云观,秋绪便带着他们再转悠一回,详说规划,于太医听得连连点头,抚掌含笑:“殿下高见!这空场子大得很,灾民分开落脚,挤不在一处,病气也难流窜。”
然而洪院判却始终板着脸,眉头拧成疙瘩。他垂眸踏过青石板,一路沉默得也像块又闷又硬的青石板。直到走至后殿,他才蓦然驻足道:“殿下长在深闺,有些事儿,怕是不清楚,这荒庙野观最招流民落脚,更有些人,直接把死人拖进破屋草草埋了。”他不大满意地摇摇头,“这等病气窝,叫身上带伤的灾民怎么休养?”洪院判的经验确实有道理,秋绪深以为然:“大人所忧极是,所以本宫方才已请侍卫们将庙里庙外掘地细查,幸好,只掘出些蛇鼠巢穴,未见任何人类动物的尸体。”见洪院判眉头仍旧深锁,她又添了句:“至于虫蚁滋扰,太子殿下说麻烦工部属官熬些三合土填补砖缝即可,不到半日,便可收束周全。”提及此事,秋绪由衷觉得,幸亏顾玉初曾在工部营缮司摸爬滚打过。方才她只顾着安排棚区划分,他却已瞧出院墙裂缝藏着鼠患,主殿的瓦砖顶有些缺角漏雨,地砖凹陷容易让人摔跤,以及后园还藏着一口需要清理淤泥的荒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