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对政务一窍不通,但也知道,自来皇帝跟前好办事,在领导眼皮子底下才能升官发财啊,宗泽不仅倒霉得一直被外放,甚至还不停变化职位,可见南面的应天府不太安稳。
——这不是好事。
如此动乱的时候,朝野上下上下同心才能驱逐金军,可现在官家身边的人也如此朝令夕改,说明朝中肯定也乱得很。
现在宗泽又以知府的职位来到开封,那距离皇帝可就远了,她打听过,现在日夜不停赶往应天府可是要七.八日呢。
陈淬冷笑一声:“朝中相公各有各的想法,哪里容得下我们宗知府。”
周岚咳嗽一声,警告都看了他一眼。
赵端却敏锐察觉道:“有人排挤他?”
陈淬梗着脖子,一脸不服。
“开封多重要啊,公主之前不也说汴京缺一个父母官吗?如今开封府府尹空缺,可这天下能安定恢复旧都城的,屈指可数,官家这是信任宗留守,这才把开封交给他呢,朝堂之事,相公们都是一心为民,岂会干出这些小人勾当。”周岚笑着解释道。
经过这一个月的打听,赵端已经知道宗泽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能文能武。这样的人,这样的时机,不留在身边任用,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来到开封,也不是不好。
可朝廷一边一心想要南逃,一边让能人守着汴京,两边拉扯意见之大,好像被逐渐撑开的皮绳,迟早有一头会断掉。
敏锐的赵端不得不又开始思考起南下到底合不合适了?
“宗知府何时回来?”她又问道。
“两日后就会回到开封。”陈淬硬邦邦说道。
屋子里的人陷入沉默。
周岚先一步开口:“公主已经知道此事了,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却不曾想陈淬跪在地上巍然不动。
赵端不解:“是还有事情?”
陈淬哼唧了一下,这才硬着头皮说道:“宗知府一心为国,如今却只能回到开封,还请公主写信为宗知府美言几句。”
“大胆!”周岚上前一步,大声呵斥道。
陈淬本就是武将出身,性格强势,一开始还有点对公主权势的畏惧,但此刻思极许多,直接被激出叛逆,反而胆大包天地盯着赵端看。
张三身形微动,挡住他的视线。
赵端被这两人挡在前面,人坐在后面努力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处境。
按道理,她见陈淬的次数很少,这位武将似乎不太看得上自己。
再按道理,这样的人现在愿意为了宗泽来求她写份信。
那不是可以说明,现在宗泽的情况真的很危险,但同时也说明,她在康王心中也真的很不一样。
赵端的脑袋从两人中间挤了出来,盯着底下梗着脖子的陈淬,终于做出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微弱的反击:“你有求于我,就是这样支支吾吾的嘛?”
—— ——
宗泽在应天府的处境并不好。
五月初一,一直流亡逃窜的康王赵构在应天府登坛祭天,随后在府衙正厅即皇帝位。典礼虽然办得简陋,但因为应天府乃‘艺祖兴王之地’,又自带肃穆和众望所归。
为了赶上这个从龙之功,各路宋军和义军相继前来投奔,譬如东道副总管朱胜非、宣抚司统制官韩世忠、侍卫马军都虞候刘光世等文武官员。
虽说目前周边州府加起来自称已有百万人数,但这一年死里逃生的经历实在令人恐惧,故而这次大典只有主要官员参加,一眼看去,这些三三两两的紫袍官员甚至塞不满整个正厅。
又说起继位至今,官家日日开朝议,可会上只是日日吵架,什么事情的章法都没有议出来。
“之前匆匆改年号为建炎就罢了,怎么还让黄潜善为中书侍郎,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这几人一心南逃,今日更是力主和金人议和,这样的态度如何能主持营救二帝,收复中原的大计。”儿子宗颖站在他身侧,一出大门就口不择言。
宗泽警告都看了他一眼,随后抬眸扫了一眼陆陆续续出来的官员。
这些官员宗泽也就这一个月才认识,那些人瞧见他,也只是匆匆一打眼就脚步匆匆离开,并不停留寒暄。
毕竟他宗泽并非官宦世家出生,故而官途不顺,一直在各地做县令,直到政和五年才通过梁子美的推荐升任登州通判,但此时他已经五十六了。
宣和元年,年满六十的宗泽得南京应天府鸿庆宫的挂名差使,退居浙江东阳,开始自己的退休生活,谁知道当年三月就因为当年在登州改建“神霄宫”不得当,被办罪革职,送往镇江府编管,直到大赦才得恩自便,被差派监镇江酒税,叙宣教郎。
又到靖康元年,钦宗下诏,下令朝臣推荐干练官员。御史中丞陈过庭推荐宗泽出任台谏官,他才开始真正的在大宋的舞台上崭露头角。
那一年,他六十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