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宜眨眨眼,委委屈屈道:“我是年轻贪玩,不想教陛下知道我违逆您的意思只是为了霸占圣宠,谁想到为着我不肯生养,您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为了孩子连我都不要了,我心里怎么能不怨恨您呢?”她哭得很克制压抑,不敢教外面人听到一丝半毫,伏在他怀中的身子微微颤抖:“我还喜欢您,那退一步也是理所应当,可每次一想到这些,我气得连饭也咽不下去了,为什么我的心里只装着您,您的心里装得却那么多,您已经有两位皇子了,为什么不能纵容一下我的小小任性呢?”沈幼宜也只能半蒙半猜到这么多,恰好一阵气噎,她紧紧贴在元朔帝心口,哭得动情,好像山崩地裂,试图将这哀婉的怨诉也传到他的心底,哭倒那一片长城。
直到她尽心竭力的哭声渐渐停下来,沈幼宜才觉察出一只温热的手掌在她颈背处轻轻拍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她松了一口气,浑身的力道都卸了下来,索性赖在他身上,没骨头一样嘟囔道:“那现在您还要我给您生皇子吗?”带着颤音的哀怨和撒娇没什么区别,元朔帝感受着她过快的心跳,伸手将她的身体压紧更多。
她彻底丧失了视觉,听觉更加敏锐,身前的男子声音醇厚温润,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妥协的无奈。
“生不生得出都不要紧,可凉药总是伤身的。”事后他令宋院使琢磨过那个药方,看得出开药的人也很是谨慎,宋院使含蓄提及若帝王一月临幸贵妃六至八回,贵妃人还年轻,即便用药,身体未必会过早出现异常。
但帝妃二人显然都不算十分克制,她私下喝得太频繁,药的毒性也就过早显现出来。
就在天子的眼下,她居然培养出许多为她熬药送药的内侍宫人,一切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耳畔鼓擂阵阵,如战马奔腾而过,沈幼宜听着男子强有力的心跳,被他紧紧拥住,几乎透不过气来,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放松,乖巧柔顺地任他抱起,点头道:“我全都听您的,以后不喝了。”
随他走到哪里去都成,她是攀附女萝的菟丝,只要元朔帝不松开她,她可以化成一捧水,任由他变换形状。
内寝摆放了时令瓜果鲜花,燃着宫内帝王驾临时用以催动情愫的馨香。一旦人嗅到香味,心怦然不止,元朔帝有感于历代帝王命数,驾幸内廷时是不用这个的,但他的贵妃会用这些东西,他虽有气恼,却又无可奈何。那日她奉上酒水,他就觉得士衡的这位女儿很有意思,一个会自己选择夫君的女郎,用的剂量很小心,目光又大胆得不像话。有一点点分寸,但是又很没规矩的聪明孩子。沈幼宜不敢看元朔帝的眼睛,她怕自己有点吃不下,也怕天子年长,为了蒙混过关,索性多用一点手段。
不过显然是她想得太多,皇帝待卫贵妃固然宠爱,但人长了许多年纪,不会像毛头小子似的只知寻欢,而是温和包容,只要她不伸手去骊龙的颔下探珠,很多事情天子都不会与她计较,甚至很愿意听她的理由。是以当元朔帝低声问她为何会选择这种孟浪的做法,会不会有些过激,沈幼宜放下心来,乞食般在他颈边蹭了蹭,咬着唇道:“我喜欢陛下用强,您对我多坏都成。”
她想要装作被帝王强夺来的单纯民女,反应惊慌些也只能说明她颇会做戏。沈幼宜想,帝王宠妃的相处这般温情脉脉,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然而才过了一刻钟,她便得意不起来了。
在五年前的印象里,元朔帝的宠妃应当算是杨修媛。太子生母,位分只在皇后之下,哪怕触过几次逆鳞,可每逢宫宴与出游行宫,她仍稳坐宴席,陛下不时会垂问一二,但也仅限于此。起码从表面来看,天子应当在这件事上很是节制且中规中矩。而不是铜镜中这样,他垂着眼不言语,大掌却攥住她一臂。既然是随意拿来对待的农女,也不必到榻上掩下一层层帐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甚至没有解开锁。
而且她试了一下……亲不到也是真的。
雷霆雨露都集于一身,她畏惧,也不服气。沈幼宜又捱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哭出声来。她没法子不出声,嗓子已经不允许她和男子叫板,于是她睁开眼睛,无辜而气恼地看着他,想唤起君王的一点爱怜,却只从元朔帝目中看到审视的意味。她睁大了眼睛,神色迷离,却听他问道。
“还想他吗?”
他尽管能猜到贵妃的答案,可元朔帝心里还是泛起了一丝苦意。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千依百顺。
沈幼宜瞠目结舌:他是谁?
她能想谁?
元朔帝毫不迟疑地起身,他斟了一盏茶,轻轻喂到她唇边,却不肯再继续,一定要问一个答案出来,才肯罢休。
沈幼宜的哭声戛然而止,但心底更委屈了,她的脑子乱得可以炖粥,这和喝醉了酒差不多。
撒娇耍赖是没有用处的,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皇帝就是要借着这时候逼供,不说几句好听的又不能了,她能不屈服么?管他是谁,太子、亡夫,随便哪个郎君她现在都不会想,她吃力地啄了啄男子的下唇,真诚道:“谁都不想,我就想陛下了。”元朔帝得到了答案,见她神色懵懂难抑,只安抚般地亲了亲她,称了她的心意,又喂她喝了一盏水,可心底却升起一丝轻微的异样。久别重逢,他的贵妃竞陌生了许多,虽依旧妩媚撩人,有时也气得人心口疼。
但她是嫁过人的女子,即便装模作样,也不会太像未出阁的少女。她妩媚又青涩,有些问题虽然对答如流,却又存了几分小心翼翼。像是一只时刻防御着的小兽,即便睡着,也有一只耳朵警觉地竖起来。沈幼宜下意识觉察到落在她背后的目光似乎含了探究意味,令人不寒而栗。她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么?
那柄利剑在她头顶悬了许久,元朔帝一直不曾开口,只是缓了下来。沈幼宜咬了一下舌,她已经长了些见识,元朔帝榻下的种种温存,不过是咽不下那口气,不肯轻易同她和好。
一个不肯为他生儿育女的嫔妃,不值得浪费帝王的夜晚…哪怕他着实喜欢。
既然晓得卫贵妃心里没有装着旁的男人,便丝毫不再掩饰男人对女人的姿态。
可…眼前这个男子会知道吗,太子待她也是一样痴迷。或许此刻东宫正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她心底满怀恶意,大约当真有几分不清醒的疯,啜泣着撑起身来,两条臂膊柔柔攀附着帝王,吃力地凑近他耳畔说话。元朔帝迟疑片刻,正要低声哄一哄,却听她低低地叫“阿耶救我"。这时候她居然能扯到燕国公身上,他竭力克制住想教训她一回的冲动。但元朔帝很快意识到,贵妃唤的人并不是她的生身父亲。“父皇,您受用过了,就多护着儿臣些好么?”美人软语温存,她和几位公主年龄相近,虽生得饱满娇妍,一咬就能尝到甜蜜汁水,但眼神干净清澈,时刻提醒着他们之间的差距。不过她可没那些公主乖巧懂事,只会教人恨得牙痒,元朔帝面色微沉,单手托住她身躯,重重掴了三下。
两人皆是眉头一紧,但元朔帝到底还能很好地克制住自己,厉声训斥道:“荒唐,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父女人伦,岂可违逆!
出乎意料,这声厉喝竞教她低低惊呼了一声,彻彻底底没了力气,呜咽道:“太子和孩子还在东宫等着妾,儿臣没办法出来太久,会被太子妃发现的。”这固然没有他以为的严重,然而元朔帝一想到假若燕国公府那日她一见钟情的男子是他的儿子,此刻她当真有可能站在太子的身边,为他怀一个孩子,忆生生唤他父皇……
沈幼宜伏在他肩头缓了缓,察觉到天子阴沉面色,才惊觉她好像有些过分。她大概真是疯了,不过是一夜缱绻,她居然一边不想教元朔帝知道她是太子的旧情人,一边又在疯狂挑衅着天子的颜面,只为从面临灭顶之灾的恐惧中获得更大的快乐!
可见男女私情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