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日,檀蕊思索着到底是什么事能教娘子性情大变,萧侯的三年祭礼虽近,可贵妃犯不着难过自伤到寻死觅活的地步,她勉强镇定下来,宽慰道:“争风吃醋是女子本性,陛下纵然恼了一回,可您在行宫一向安分守己,又决心争上一争,什么事能教您连辩驳都不敢辩上一句,一心惦着……”
贵妃合上眼,疲倦道:“这回的事比那次重得多,连二殿下都知晓了,陛下知道只是早晚的事情,倒不如给自己留些体面。”
只因为她要求专房之宠,皇帝就翻脸无情,那这一回她被二殿下吓破了胆,要在御前自白,瑶光殿全无活口也在情理之中。
二皇子还不至于拿这事告发她,皇后亲近的妃子和太子不清不楚,东宫与中宫谁也得不到好处。
只要有一线希望,人总是盼着能活,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也不会例外。
……
贵人迟来,太后开宴前才落了座,元朔帝穿了戏装,登台为她唱一出热热闹闹的神仙戏,天子寿辰彩衣娱亲,是载入史书的盛事,可她的目光落在席间,却察觉出一点不寻常。
皇帝更衣回身落座,仍是一身天子威仪,虽不轻易言笑,也比往常透着些松快。
但与之相反,皇后与嫔妃的神情却十分微妙……贵妃的席位是空着的,可惯要出风头的杨修媛今天都安静了许多。
太后微微蹙眉:“贵妃还病着?”
这话是问皇后的,元朔帝却半转过头来,语气平和道:“阿娘别恼,她也不是有心的,只是……胆子有点小,方才被唬到了,儿子已经吩咐人请了女医,稍后会去瞧一瞧。”
同母亲当众说起这些儿女私事未免不妥,她胆子不小,心却小得很,要是教外人知道她的心思,又不知要恼成什么样,元朔帝无意为这点小事废立太子,还是刻意避开了赛场上的不快。
太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十分挂心,却对皇帝的反应颇为惊异,往常她有意撮合两人,不说贵妃那边怎么个别扭,皇帝是连见都未必肯见,连贵妃二字都很少提起,今天竟主动为她说起情来。
做娘的还要管他今晚去不去瑶光殿?
明明住得最近,好像宫道画出一条银河天堑,对岸的两人虽见不着面,却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先软和一点。
真不知道皇帝到这年纪还同后宫的娘子们较什么劲,既然还有那么几分喜欢,下口谕召她到清平殿里承幸,贵妃还敢不来么?
顶多贵妃露出来一点后悔的意思……她略微没留心到,自己这个儿子和卫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好了?
不过什么样的和好法子能教贵妃起都起不来?
太后的眼神微妙起来,可按照这心思去想,再瞧着座上的嫔妃,好像又很说得通。
雷霆雨露,尽在一人身上,贵妃得宠的时候没什么好说的,她年轻娇媚,君王还贪着新鲜,可失宠后也没谁能分到这一点半点,直到贵妃又得了圣恩。
虽说御体没什么毛病是好事,可她还是有几分嗔怪,这闹得太过了:“皇帝是该多体恤些。”
元朔帝极顺从地应承了下来,他已经过了脸红心跳的年纪,在无伤大雅的事情上不必强行纠正,弄得双方难堪。
母亲应当想得有几分偏颇,但也不完全错。
她把心思都花在了床笫间,一旦翻脸,求人和好的手段只有那么多……大约她那个亡夫也不曾需要她低声下气地挽回,稍遇到些挫折便要气馁,还不知过多少日子才鼓起再来下一回的勇气。
他膝下皇嗣虽不算多,也不是一定要她生出皇子来,可既然她做了嫔妃,无论那人待她曾有多好,都不该再惦记半分。
好在她最后仍旧想得通,也不算笨,还知道绣香囊来讨人喜欢。
只是内侍省的人说,绣得不算十分精致。
奴婢们评价贵妃的绣工,这已经是很客气了,但既然她已经先一步认了错,这件事和和气气地过去,比什么礼物都称心。
虽说已然晓得她会送些什么东西,那个惯会教人难堪的祖宗又不在,可到瑶光殿的人呈送寿礼时,陈容寿明显瞧见陛下的面色柔和得多。
皇帝未必能在宴席上待多久,今日怕更是如此了。
然而瑶光殿的内侍双手奉上的托盘上……却是三本厚厚的手抄经书。
“贵妃娘子知晓陛下崇尚佛法,特意以血入经,抄写了三本《无量寿经》,为陛下祈万年之福。”
那内侍将头深深伏低,直到上首的天子颔首,才把经文递了过去,垂手退下。
太后晓得他们这会子情浓,贵妃送什么估计皇帝都喜欢,称赞道:“难得她年轻又有静气,肯沉下心做事,皇帝赏她点什么罢。”
御前的内侍胆颤心惊,今日贵妃手臂处光洁一片,哪来那么多血可用来入墨。
而且……陈容寿将酒液斟入杯中,却见圣上抬眼,轻轻一笑。
“你前日说贵妃要送朕些什么?”